秦公求賢的誠意,衛鞅是不懷疑的。《免費txt下載》然則誠意不能等同於治國方略的選擇。自古以來,人們對治理國家提出了千百種主張,大而言之,形成傳統共識的便有王道治國、道家治國、儒家治國、墨家治國、法家治國幾種主流。其中的王道治國是經過兩千多年曆史延續的成規定製,其最為成功的範例便是西周禮製。這種王道禮製,的確曾經使天下康寧一片興盛,而且儒家道家至今還在不遺餘力的為這種王道張目禮讚。春秋戰國以來,王道禮製雖然已經大為衰落,但許多國君為了表示自己仁義,仍然堅持說自己奉行王道。那麼秦公呢,能說秦公就一定不讚賞王道麼?似乎還沒有證據這樣論斷。而且,秦穆公時期的百裏奚正是操的王道之學,那時秦國確實強盛一時,穆公也稱了霸,老秦人至今還引為驕傲。秦公《求賢令》也申明向往穆公時的強盛,信誓旦旦的要恢複穆公霸業。據此推測,秦公如果接受王道治國,似乎也有理由。
那麼道家呢?老子在秦獻公時期西行入秦,這也是秦人的一大驕傲。更重要的是,秦獻公的確曾想用老子為丞相治國,隻不過老子本人堅辭不受罷了。秦獻公是目下秦公嬴渠梁的父君,也是繼穆公之後最有作為的一位秦國君主。秦公在《求賢令》中數落了幾代祖先,但對父君秦獻公卻是推崇有加的。他會拒絕父親曾經很讚賞的道家麼?也很難說。至少沒有充分的證據說明秦公厭惡道家。再說,來櫟陽後,衛鞅還聽侯贏講過,秦公曾想請百裏奚之後裔治秦,而那位老人據說是操道家之學的。
至於儒家和墨家,衛鞅相信秦公不會選擇。在諸子百家中,儒家最蔑視秦國,秦人也最厭惡儒家。儒家士子不入秦,幾乎是天下皆知。儒家的仁政、禮製、恢複井田製等根本主張,秦國也和列國一樣嗤之以鼻。秦公不會看中儒家,至少有兩個事實根據。其一,上大夫甘龍就是東方甘國的名儒,權力在嬴渠梁即位後卻日漸萎縮。其二,秦國《求賢令》發出後,曾秘密要求在各國活動的密使,盡可能少的使儒家士子入秦。墨家呢?雖然是天下最簡樸最勤奮最巧思最主張正義且最有實際戰鬥力的團體學派,但墨家的“息兵”和“兼愛非攻”兩點為政主張,在任何一個戰國都是行不通的。如果秦公要選墨家,可說最容易,因為墨家曾經在一段時間裏以秦國南部大山為學派總院,和秦國大有淵源。
那麼對法家呢?法家是戰國變法的火炬。凡欲強國者必先變法,已經成為戰國名士明君的熱點話題。然則推行法家之學的根本前提,是國君的決心徹底與否?法行半途,不如不行。楚國的半途變法造成的不倫不類,正是最為慘痛的前車之鑒。秦公熟悉法家麼?不熟悉。秦公喜歡法家麼?不清楚。秦公能以法家為唯一的治國之道麼?更不清楚。衛鞅清醒的知道,推行王道禮製,未必需要國君與主政大臣同心同德,隻要國君不阻撓即可。而推行法製,則必須要國君支持,而且要堅定不移的支持,君臣始終要同心同德,否則,法令難以統一,變法難見成效。列國變法的道路,無一不鋪滿了鮮血。韓國申不害尚隻是整肅吏治,已經是血雨腥風了,更何況天翻地覆的徹底變法?象秦國這樣的赤貧國家,非強力法製無以拯救,法製推行如排山倒海,激起的回力亦是天搖地動,沒有同心同德力挽狂瀾的君臣相知,變法者自己就會被混亂的動蕩無情的吞噬,談何強國大誌?
如何試探?衛鞅一時想不清楚,但有一點很清楚,那就是不能急躁。
第七章 櫟陽潮生失望的景監大為驚喜(2)
秋風清涼,衛鞅耳邊響起一個蒼老曠遠的聲音,“計國事者,當審權量。說人主者,當審君情。謀慮**,必出於此。士雖有聖智,非揣摩細究,真情無所索之。此,謀之本也,說之法也。錯其人,勿與語。此,名士擇君之道。慎之,慎之。”
這是老師精研曆代名士的成功與失敗後歸納的《說君》。當初講解時,衛鞅似懂非懂,惟強記在心而已。十年之後,當自己曆經坎坷曲折而麵臨艱難抉擇的時刻,這段警語卻油然浮上心頭,使他頓時清涼醒悟——即或有聖者智慧,也當審視君情;要索得君主內心的真正選擇,就必須揣摩細究反複試探:“錯其人,勿與語”,若國君不是自己所持主張的當說之人,就不要對他陳述自己的真實想法,這是名士選擇君主的根本點。那麼,自己該當如何試探秦公的真正抉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