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你以為魏國不要複仇?不宜再動了麼?”萬章顯然感到很困惑
孟子淡淡的一笑,“走吧,三個月內,你等便會明白了。”
的確,桂陵之戰不但沒有使魏國清醒,反而激起了一股同仇敵愾的血氣。從魏惠王、太子申、丞相公子卬、上將軍龐涓,到軍中將士與安邑大梁的國人,無不痛罵齊國人鼠竊狗偷、孫臏“廢人”陰險狠毒。總之是驚人的一致——魏國不小心遭了一次暗算,齊國其實差得很遠!精明開朗的魏國人覺得,魏國沒有一點兒錯,滅趙是應當的,回兵援救大梁更是應當的,壞就壞在孫臏陰毒,竟然卡在半道上偷襲!朝野上下對太子與丞相更是一片頌揚,他們率兵“追擊”齊軍到邯鄲,又及時回師,何等英明!否則又被孫臏偷偷摸摸包了進去,損失更大!驟然之間,太子申和公子卬竟自然而然的成了保存魏軍“主力”的名將,齊軍所消滅的隻是魏軍的“偏師”而已。
魏國朝野便如此這般的總結了桂陵兵敗,洶湧迸發出強烈的複仇呼聲。
複仇的方略是太子申、公子卬兩位“名將”提出來的,歸結為“滅韓震齊”四個字。理由是:上次趙國距離太遠,孫臏鑽了空子;這次魏國全力攻滅距離最近的韓國,孫臏絕沒有可能再鑽空子;因為,魏國大梁和韓國都城新鄭相距僅僅一百多裏,且全部是平原地帶,風馳電掣的騎兵半個時辰就可趕到;齊國膽敢再攻大梁,正可一舉殲滅,收一箭雙雕之功效;若齊國不敢來救,魏國滅韓後立即向齊國宣戰,一舉滅之!
“滅齊震韓的要旨,在於誘齊發兵!”太子申振振有辭。
“齊國若故伎重演,則正中我下懷!”公子卬興奮補充。
對兩位後起“名將”的周詳謀劃,大臣們異口同聲的讚頌備至。魏惠王更是大為快慰,太子申有如此長進,他做夢也沒有想到,頓時覺得對龐涓的依賴減輕了許多。他大手一揮:“太子、丞相良謀若此,本王深感快慰。本次滅韓大戰,以太子申為主將,丞相與上將軍輔之,報我大仇,興我大業!”他甚至沒有征詢龐涓的看法,而龐涓也始終一言未發。
龐涓清楚極了,也痛苦極了,卻什麼也不能說,什麼也不能做。哈十八桂陵戰敗,他最恨孫臏,卻又對孫臏的戰法有一絲莫測高深的隱憂。他對這位同門師弟的智慧從來就沒有低估過,否則,他當初絕不會想到除掉孫臏。火急回師的時候,他還不知道齊軍的實際統帥是孫臏,否則他可能會謹慎一些。戰敗之後,知道了這是孫臏的運籌謀略,從心底講,龐涓已經不再認為這是齊軍誤打誤撞揀來的運氣,而認為這是一場精心策劃的極為高明的戰役。即或在事後想對策,他還是必須回師救援,難道還能真的丟了大梁?而回師救援,還是必須走桂陵山地,還是必然鑽入伏擊圈。事後都想不出脫困對策,能說孫臏不是精心運籌?盡管如此,他卻隻能跟著魏國上下人等大罵齊國卑劣,而不能真正的講出自己的想法,否則,便等於宣告自己根本不是孫臏的對手。為了上將軍權力不會被剝奪,他必須迎合那些平素他極為蔑視的酒囊飯袋,且不能揭破太子申與公子卬的謊言。而隻要他龐涓這個貨真價實的名將不提出異議,魏國廟堂這種驚人的一致就會包容每個人。如果說,這些帶給龐涓的還僅僅是痛苦和壓抑,那麼魏王任命太子申為伐韓主將,則使龐涓感到了莫大屈辱。太子申比公子卬還要酒囊飯袋,還要誌大才疏。這樣一個“統帥”,再加上一個善於奉迎滑不留手的公子卬,自己這個上將軍豈不是成了一個隻能領命作戰的前敵先鋒?戰勝了,主要功勞肯定與自己無緣,戰敗了,罪責則無疑將由自己一人承擔。
這種尷尬,龐涓還真是第一次遇到。沒有爭到丞相,他已經很是窩火了。而今連上將軍也弄成了名不副實,兩個酒囊飯袋頂著“名將”的光環架在他頭上,這仗能打好麼?軍權貴專,號令貴一,所以才有“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典訓。這是人人皆知的常理。龐涓身為名將,平日更是厭煩庸君權臣對軍旅兵事的幹預。而今,最厭煩的事恰恰在最要命的時候無端生出在自己頭上,而且還不能反對,當真令龐涓吃了蒼蠅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