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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過華山百餘裏,車馬鐵騎便開進了桃林高地。人們說,誇父逐日便是渴死在這裏的。誇父的手杖化成了千萬株桃樹,這片山原便叫做了“桃林”。每逢春天,這裏的山原溝壑便開遍了姹紫嫣紅的各種桃花,裝點在萬綠叢中,使這莽莽蒼蒼的山原平添了幾分柔媚。實際上,桃林高地是一片廣闊的山原,北抵大河,南至洛水 ,溝壑縱橫,極其閉塞。函穀關其所以險要,就是因了它是桃林高地的出入口。函穀關卡在峽穀東邊入口,本來就已經是難以逾越的形勝要塞了。然而進了函穀關,還要穿越桃林高地僅有的一條數十裏長的峽穀險道,才能進入關中平川的東頭。這就是函穀關之所以成為天下第一要塞的根本所在。秦孝公久曆軍旅,卻從來沒有親自登臨過夢縈魂牽的函穀關。因為它被魏國占領了五十多年。商鞅收複河西後,本當前來巡視,卻又騰不出整段時日,便一拖再拖了下來。直至病體垂危,他才意識到這是多麼大的一個缺憾。

車馬轔轔,穿行在桃林高地的峽穀。秦孝公興奮的靠在車廂上,命內侍揭掉車頂篷布,打開四麵車簾。放眼四望,頭頂一線藍天,兩岸青山夾峙,鐵騎僅能成雙,車輛惟有單行。他的座車已經卸去了兩馬,還要小心翼翼的避開觸手可及的岩石枯樹。秦孝公望著兩岸高山,不禁笑道:“商君啊,敵軍即或進了函穀關,這高山峽穀之上隻要有數千兵馬,也足可當得十萬大軍!”

“有此天險,秦川便是金城湯池也。”商鞅在車後也笑了。

“看!函穀關——!”嬴駟驚喜的揚鞭指向穀口。

此時峽穀稍寬,遙望穀口,但見一座卡在兩山之間的城堡巍然矗立,黑色的“秦”字戰旗迎風獵獵,城樓兵士衣甲鮮明矛戈如林,嗚嗚的牛角號悠長的響徹山穀。片刻之間,馬蹄如雨,一隊騎士飛馳而來,滾鞍下馬,“函穀關守將司馬錯,率副將參見君上!參見國後!參見太子!參見商君!”一員甲胄鮮明的青年將領報號做禮。

秦孝公扶著車廂奮力站了起來,“諸位將軍請起。來,上函穀關。”他知道,象這樣的關城,無論是軺車還是駿馬都不能到達城上。雖然是病體支離,他還是要親自登臨函穀關。

“君上且慢。”司馬錯一招手,身後疾步走來一隊抬著一張木榻的步卒,“君上請上榻。”說著便親自來扶。

秦孝公搖搖手,臉上泛著興奮的紅光,“不用。我要自己走上函穀關!”

商鞅向司馬錯擺擺手。司馬錯略一思忖,一揮手,士卒便在道邊兩列肅立,一副應急姿態。玄奇知道孝公性格,笑道:“諸位自走,我來照應便是。”說著給秦孝公披上了一件黑色皮裘,輕輕扶著他走向函穀關的高高石梯。

登上函穀關,正是斜陽倚山霞光漫天的傍晚時分。函穀關正在山原之巔,極目四望,蒼茫遠山被殘陽染得如血似火,東邊的滔滔大河橫亙在無際的原野,縷縷炊煙織成的村疇暮靄恍若漂浮不定的茫茫大海,天地間壯闊遼遠,深邃無垠。

秦孝公扶著垛口女牆,驟然間熱淚盈眶。他眼前浮現出壯闊無比的畫卷:十萬鐵騎踏出函穀關!黑色旌旗所指,大軍潮水般漫過原野!一日之間八百裏,一舉席卷周室洛陽、韓國新鄭、魏國大梁;越過淮水,楚國郢都指日可下;北上河外,一支偏師奇襲趙燕,勢如破竹。大軍東進,三千裏之外決戰齊國,一鼓可定中原天下……

秦孝公深重的歎息一聲,上天啊上天,設使你再給我二十年歲月,嬴渠梁當金戈鐵馬定中原,結束這兵連禍結的無邊災難,還天下蒼生以安居樂業。何天不假年?竟使嬴渠梁並吞八荒囊括四海包舉宇內席卷天下之雄心,竟化做了東流之水?上天啊上天,你何其不公也……

“君上!”商鞅猛然聽得秦孝公呼吸粗重,覺得有異。

話音方落,秦孝公猛然噴出一股鮮血,身體軟軟後倒!

玄奇驚叫一聲,攬住孝公,將他緊緊抱在懷中,坐到地上。

秦孝公睜開眼睛,伸手拉住商鞅,粗重的喘息著,“商君,生死相扶……我,卻要先去了。不能,與君共圖大業,何其憾也……”

“君上……”商鞅淚如泉湧,泣不成聲。

“駟兒,”秦孝公又拉過太子的手放到商鞅手中,“商君,天下為重。嬴駟可扶,則扶。不可扶,君可自,自為秦王。切切……”

“君上!”商鞅驚悲交加,不禁伏地痛哭,“太子一代明君,君上寬心……”

秦孝公掙紮喘息著,“玄奇,記住,我的話……墨子,大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