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秦聽得很仔細很認真,沒有插問一句,一直在平靜的沉思,竟絲毫沒有兄弟倆預料的那種驚喜激奮。見兩個弟弟困惑的樣子,他在露出棉絮的破衣襟上隨意的抹了幾下手,微微一笑:“看來,比我預料的還快。我得想想,你倆明日再來吧。”
蘇代蘇厲相互看看,怏怏的走了。
望著兩個弟弟騎馬遠去的背影,蘇秦生出了一種奇特的感受——明明平靜得心如至水,卻覺得輕鬆得要飛了起來,充實得要喊了出來!不自覺的,他走進了茫茫荒草,越走越快,終於跌跌撞撞的跑了起來,湮沒在無邊的碧草浪中,一邊仰天大笑,一邊手舞足蹈的“啊啊啊——!”的吼叫著。
“天意啊,天意——”一個蒼老的聲音在耳邊悠然響起。
“誰?誰在說話”蘇秦氣喘籲籲的搖晃著,看見茫茫泛綠的葦草中搖曳著一個紅色身影,站定一看,紅袍竹冠,雪白散發,清越得直如天人一般!“前輩高人,在下有禮了。”蘇秦恭敬的躬身一禮,他知道,這種老人隻可能是尊貴神秘的王室大巫師。
“得遇雄貴,老夫不勝榮幸。”明明迎麵而立,蒼老的聲音卻是那般曠遠。
“雄貴?你說我麼?”蘇秦低頭打量了自己一番,禁不住仰天大笑:“天下之大,當真無奇不有也!”
“老夫相術甚淺,不敢斷言。先生可否願占得一卦?”
“天無常數,在下力行入世,不信虛妄。”
老人微微笑道:“武王伐紂,太公踩龜甲而止卜。非不信也,乃有成算也。先生不信,亦是成算在胸。然天道幽微,豈是‘力行’二字所能包容?若有印證,豈非天道無欺?”
蘇秦肅然拱手:“願受教。”
“你來看,”老人大袖一揮,身形轉開,指著原先擋在身後的一蓬青黃相間的奇特長草,“此乃老夫今日覓得的一株千年蓍草,以之占卜,可窺天地萬象之密,先生何其大幸也?”
蘇秦暗暗驚訝。他與大多經世名士一樣,雖不精專《易經》,卻也頗有涉獵。老師原本就是精研《易經》的大家,但卻從來不為弟子占卜,隻是向他們盡量多的講述《易》理與《易》家規矩傳聞,讓他們廣博學識而已。老師說過:千年蓍草為《易》家神物,功效大過龜卜時期的千年龜甲,可遇不可求!但凡覓得千年蓍草,必得為所遇第一人卜卦而鎮之,否則不能折草。看來,麵前這位紅衣大巫師要給自己占卜,也並非心血來潮,《易》家規矩使然,何妨坦然受之?心念及此,又是默默一躬。
老人點點頭,寬大的衣袖中悠然現出一支細長的木劍,對著碧綠而又透著蒼黃的蓍草深深一躬,站定凝神,木劍輕輕揮出。但聽輕微脆響,一支三尺餘長的草支竟筆直的在空中豎起,草葉在瞬息之間飄回蓍草蓬根,一支綠黃閃光的草莖,便橫平著飄落在木劍之上!老人順勢坐地,木劍倏忽消失,蓍草已經平托在雙手之上。
“太極。”老人輕輕的唸了一聲,蓍草莖便神奇的斷開了短短一節,落在了老人兩腿間的袍麵上。
“兩儀,日月,四季,五行,十二月,二十四氣。”隨著老人的唸誦,蓍草莖迅速的一節節斷開落下,在紅色袍麵上整齊的排列成一、二、四、五、十二、二十四共七個單元。
蘇秦看得驚訝了!他知道,蓍草占卜需要五十根草莖,“五十”之數的構成便是老人唸誦的七個單元;有一根取出來始終不用,意味著天地混沌未開的“太極”;其餘的“兩儀”等四十九根便是用來占卜的實數。他驚訝的是,蓍草如何能如此神靈,竟能飛去草葉?竟能應聲斷開?如此說來,“千年蓍草之下,必有神龜伏之”也是可能的了?思忖之間,老人已經占卜完畢,悠然笑道:“鼎卦。”
蘇秦默然。他理解“鼎卦”的意義,卻覺得匪夷所思!
“先生通達《易》理,無須老朽細拆。”老人淡淡笑著:“隻是這鼎卦之幽微在於‘九三’。九三雖正,卻與‘六五’相隔,主初行滯澀;然‘九三’得正,惟守正不渝,終會‘六五’。餘皆先生所能解,無須老朽多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