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後,張儀正在書房端詳楚國地圖,宮中內侍便匆匆來到,宣召張儀立即進宮張儀沒有片刻耽擱,上得軺車便從府門斜對麵的宮牆偏門進了王宮。內侍沒有領他去經常議事的偏殿,卻徑直將他領到了大書房。張儀自然清楚,到了這裏,便是秦惠王要與他單獨密談了。
秦惠王正在用飯,眼睛卻盯著麵前的長卷竹簡:積羽沉舟長破合縱臣張儀頓首:臣從楚國歸來,嚐思楚羋槐之反複,以為連橫破合縱乃長期之功,不能畢其功於一役。極而言之:六國不滅,秦國不統,縱橫之爭將永為糾纏!有鑒於此,臣出八字對策:積羽沉舟,長破合縱。即不求一次摧毀六國盟約,而以各種手法不間斷示好分治,以求各個擊破;即或屢次反複,亦絕不休止。長此以往,六國間積怨日深,合縱則不攻自破也。鴻毛雖輕,積多可沉舟,此所謂積羽沉舟也。以臣之見:燕國與秦無舊仇,可嫁公主而結好;齊國偏遠,可尊其虛號而結好;楚國貪婪,可以利誘之,使其不斷反複,從而自外於合縱;三晉與我接壤,可軟硬兼施,脅迫之分化之。若如此,則合縱必可流於無形矣!
看到張儀的上書,秦惠王第一個感覺就是驚訝。連橫本來就已經是驚世奇策,且一次出使就動搖了楚國,張儀的斡旋才華與連橫的威力,已經使秦國朝野刮目相看了。誰能想到張儀在一次出使之後,竟能舉一反三,提出更為明晰可行的連橫策略?一眼看完,竟是顧不上用飯,秦惠王立即便派內侍宣召張儀。
“我王如此勤政,秦國便大有可為了。”張儀笑著走進來深深一躬。
秦惠王一推鼎盤便站了起來:“勤政算甚來?沒有長策大謀,還不是越忙越亂?來,丞相這廂坐了。”說罷便回頭吩咐:“上茶。”待張儀坐定,秦惠王拿過案上長卷,不斷輕彈著慨然讚歎:“讀丞相上書,直如醍醐灌頂,快哉快哉!”
“我王認同,張儀倍感欣慰。”
第九章 縱橫初局積羽沉舟新謀略(3)
“積羽沉舟,長破合縱。有此八個字,當真是點石成金也!”秦惠王不禁輕叩書案,擊節吟哦:“六國不滅,秦國不統,縱橫之爭便永為糾纏……不求一次摧毀,而以各種手法不間斷示好分治,以求各個擊破,即或屢次反複,亦絕不休止——!丞相可謂一舉廓清迷霧,字字力敵萬鈞哪!”
“我王慧眼,臣倒是多了一番憂慮呢。
秦惠王少見的大笑起來:“丞相啊,對六國的各種手法,今夜可是要仔細揣摩一番了,定策難,做起來又談何容易啊。”
張儀不禁喟然一歎:“六國若有一王如此,蘇秦幸何如之!”
秦惠王不意被觸動心思,饒有興致的問:“若蘇秦當年為我所用,卿當如何?”
“一如蘇秦,六國合縱。”張儀沒有絲毫猶豫。
“連橫並積羽沉舟之策,蘇秦可能提出?”
“蘇秦大才,張儀不疑。”
“結局若何?”
“我固當敗。”
“何以見得?”
“時也勢也。蘇秦在秦,蘇秦勝。張儀在秦,張儀勝。”
“莫非蘇秦不明此理?”
“非蘇秦不明也,乃知其不可而為之也。”
“丞相之言,卻令人費解。”
“仁政井田不可複,孔孟畢生求之。六國舊製不可救,蘇秦全力救之。事雖相異,其理同一。孔孟為天下求一‘仁’,蘇秦為天下求一‘公’也。”
“強力大爭,焉得有公?”
“給六國一個如同秦國一般重新崛起的時機,還天下大爭以同一----,此謂‘公’也。奈何六國不爭,蘇秦又能如何?
秦惠王默然良久,終是喟然一歎。
第九章 縱橫初局媚上荒政殺無赦(1)
這一夜,君臣二人密談到五更刁鬥方散。
張儀出得宮來,但見薄霧迷茫,天黑得伸手不見五指,索性棄車徒步而行,片刻出得宮牆偏門,卻見長街樹下黑糊糊一片蠕動!張儀雖然吃了一驚,卻是膽色極正,大步走近一看,竟然是一群肥牛當街倒臥,悠閑的噴著鼻息倒嚼,旁邊一張大草席上,卻是橫七豎八的躺著幾條呼嚕鼾睡的漢子。張儀又好氣又好笑,低聲喝道:“嗨!醒醒了!當街臥牛犯法,知道麼?”一個精瘦的身影一骨碌爬起連連打拱做禮:“軍大人恕罪,我等少梁村漢,隻草草住得一夜,明日獻了壽牛便走,求大人法外施恩才是。”張儀見是個白發老人,便先軟了心腸,溫和問道:“壽牛?甚個壽牛?給誰獻壽牛?”老人仍是打躬不迭:“軍大人有所不知,我少梁縣連年大熟,都是托王家聖明福氣。今年少梁縣要給秦王祝壽,每村獻一頭壽牛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