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番景象真令人觸目驚心!殘陽之下,方圓二三十裏的山塬上,到處都是層層疊疊的屍體,混雜著支離破碎的的戰車,鮮血淋漓的戰馬,絲縷飛揚的戰旗!啄屍的鷹鷲正在成群成群的飛來,大片大片的黑老鴉聚滿了山頭枯樹,無休無止的聒噪著,溫熱的血腥味兒隨著蕭瑟秋風彌漫了整個河穀,濃烈得使人要劇烈的嘔吐!
“稟報大司馬:我軍戰敗了……”
“上天啊!”麵色蒼白的屈原大叫了一聲,一口鮮血噴出,從馬上倒栽下來!
悠悠醒來,屈原依稀看見了一圈火把,看見了火把士兵們的淚光,看見了渾身鮮血的一員大將正扶著自己……“你?你是景缺?快,快說,死了多少人?屈丐將軍呢?”
“大司馬,新軍將士兄弟們,全部戰死了,屈丐老將軍剖腹,殉國了……”
“啊——”屈原微弱的驚呼了一聲,又一次昏了過去。
一片沉重的腳步聲漸漸逼近,屈原睜開了眼睛,看見大片火把包圍了過來,看見麵色蒼白的春申君與一個黑色戰袍的大將走到了麵前。
“秦國上將軍司馬錯,參見大司馬!”黑色戰袍的大將恭敬的深深一拜。
屈原倏然清醒,竟神奇的霍然站了起來:“上將軍,楚人有熱血,楚國不會滅亡的!”
“噢呀屈兄,上將軍是來商談分屍了。”春申君在屈原耳邊說了一句。
“大司馬,”司馬錯肅然拱手道:“楚國新軍人懷必死之心,戰力之強,天下罕見,我秦軍將士深為敬佩。此戰我軍傷亡六萬,實為慘勝。司馬錯景仰大司馬,敬佩楚國新軍將士,願與楚軍合力,分開兩軍屍體,使英雄烈士各歸故土。”
屈原默默的對司馬錯深深一躬,熱淚不禁奪眶而出,大袖一甩,便轉身去了。
次日午後,兩軍屍體已經完全分開。屈原本想將新軍將士運回南楚故土安葬,可實在難以辦到,無奈之下,便與春申君選擇了丹水南岸一片山清水秀的穀地做了楚軍墳場。楚軍十萬具屍體,百人一坑,一日一夜便堆起了一千座高大的墳墓。司馬錯親自送來了一千方秦國藍田玉,做了楚軍墓碑。屈原親自題寫了兩個大字“國殤”,鐫刻與白玉之上,立於每座墳頭之前。第三日,楚軍殘兵在穀地中為陣亡將士舉行了隆重的祭奠儀式。屈原身穿麻衣,親自主祭。當他將三桶楚酒灑在祭台前時,悲從中來,不禁放聲大哭!楚軍人人飲泣,哭聲彌漫了河穀原野,屈原在遍野哭聲中登上了祭台,激越吟哦——我有忠烈兮千古國殤猛士身死兮不得回故鄉雲夢漁舟兮一別去浴血沙場兮雲飛揚揮吳鉤兮奪秦弓血染甲兮大旗紅身首離兮天地驚懷故國兮誌堅誠心高潔兮不可淩子魂魄兮為鬼雄出不入兮往不返平原忽兮路超遠猛士去兮棟梁折國殤沉沉兮何以堪……
當天晚上,楚軍便拔營後撤了一百裏,回到了原先駐防的沔水河穀。
屈原一直昏睡到夜半方醒,卻見春申君還守侯在榻邊,不禁迷惘驚訝道:“你?你還沒有走啊?”春申君笑了:“噢呀屈兄,我到哪裏去呀?回郢都送死了?你醒醒吧,我倆一起走,到燕國去,找蘇秦了。”屈原翻身坐起:“春申君啊,你如何這般糊塗?大禍是我的,與你何幹?快回郢都去,留一個是一個,莫非要一起上殺場,才心安了?”“屈兄哪裏話了?”春申君真著急了:“你我同心,合縱抗秦,今日失敗,我如何便能獨生了?”屈原長歎一聲,眼中又是淚光瑩然:“春申君啊,義有大節方為義,我等固可同生死,但卻不能拋下楚國啊!有你在朝,楚國終是有一線生機,你如何不明白?”春申君喟然一歎:“屈兄啊,我回去也是死,何如共擔艱危,要死一起死了?”
“不!”屈原光著腳便跳下地來:“你不似我這般激烈,楚王對你頗有好感,老世族對你也沒有深仇大恨。你回郢都,至多稍有貶黜,斷不至於殺身滅門。陪著我,既不能稍減我罪,又徒然讓老世族獨霸朝政,不能這樣啊,春申君!”
詼諧達觀的春申君罕見的流淚了:“噢呀屈兄,非我人緣好,是你替我擋住了風雨啊……你獲罪,我如何走得心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