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得牆上,白起伏身端詳,卻發現高牆與屋頂間覆蓋著一片帶刺的銅網!雖則如此,白起並未感到意外,因為狩獵行宮必在野獸出沒之地,為了防備山中野獸從山坡進入莊園,狩獵山莊通常都有這種叫做天網的防備。白起出身行伍,對士兵克難克險之法最是精心揣摩,常常有別出心裁的戰陣動作在軍中傳播,無論是騎士還是步卒,都以能在白起麾下作戰而自豪——戰功最大,傷亡最小!對麵前這片銅網,他沒有片刻猶豫,便將身上布袍一緊,朝著銅網滾了過去!原是他內穿精鐵鱗甲,外包一身布夾袍,提氣一滾,縱然將夾袍紮破,人卻是安然無恙。
滾過銅網,便到了東麵屋頂,院中情形看得清楚,亭中說話聲也清晰可聞。
石亭下,卻正是樂毅與羋王妃兩人。樂毅也是一身布衣,散發無冠,腿邊一條馬鞭,坐在一片草席上正在捧著陶罐汩汩大飲,卻不知是酒還是水?羋王妃卻是一身楚女黃裙,脖頸上卻是一條燕國貴胄女子常有的大紅絲巾,一頭黑發瀑布般垂在肩上,也不見她說話,卻隻在樂毅麵前悠然地走動著。
“羋王妃,你在燕國多少磨難,終究是到頭了。樂毅為你高興!”
“人各有命。羋八子在燕國很快樂,沒覺得有甚磨難。”
“羋王妃胸襟開闊,樂毅佩服。”
“樂毅,休得做糊塗狀。”羋王妃似乎生氣了,聲音竟有些顫抖:“甚個胸襟開闊?我不走,隻是因了你,羋八子喜歡你!”
白起一個激靈,便覺頭皮一陣發麻。羋王妃將為秦國太後,如此作為豈不令天下嘲笑?正在此時,卻聽樂毅喟然一歎:“造化弄人,時勢使然。若秦國動蕩,王妃無可投國,樂毅豈是無情男兒?然秦國已經安定,嬴稷已經稱王,王妃如何能留在燕國?樂毅當初鹵莽造次,請王妃鑒諒了。”
“樂毅,不要那樣說。”羋王妃似乎也平靜了下來,“我情願那樣做。在我母子瀕臨絕境的時候,你真誠地照拂了我與稷兒。羋八子原不是節烈女子,你縱然倚仗權力欺淩我們,羋八子也會順從你。可你沒有,你隻是真誠地照拂我們,絲毫沒有因了同僚的側目嘲諷而有所改變。我便真的喜歡上了你。我曉得,你也真心地喜歡我,愛我,是麼?”
“羋王妃差矣!”樂毅急迫地打斷了羋王妃,“樂毅照拂王妃母子,原是燕王之意。燕國要對秦國真誠修好,無論何人在秦國為君,無論何人在燕國為質,燕國都要善待秦國特使人質,以便將來與秦國結盟。樂毅所為,原與愛心無關。若非如此,樂毅豈能以一己之身,私相照拂一國人質?此乃真相,萬望王妃莫將此情看作樂毅本心也。”
羋王妃卻咯咯笑了,笑聲在幽靜的山穀竟是那樣嫵媚清亮:“樂毅啊,你不說,我也曉得如此。可你說了,我便更喜歡你了。”說著便是悠然一歎,“身為權臣,誰也難脫權謀。可權謀施展處,也辨得英雄小人。難道那一袋黑麵、半隻野羊、一壇苦酒、些許布帛,也都是燕王讓你送的麼?稷兒回秦,我孤身留燕,你不讓我住在驛館,也不讓我住進王宮,卻安頓我住在你的封地莊園,難道這也是燕王詔命麼?”
“那是為了王妃的安危著想,並無他意。”樂毅又一次打斷了羋王妃。
羋王妃又咯咯笑了:“樂毅啊樂毅,此等事越抹越黑,你卻辯解甚來?我隻對你說:羋八子不想回秦做冷宮寡婦,就要在燕國,就要守著你,你卻是如何?”遠遠聽去,竟象個頑皮的少女,任誰也想不到她便是三十多歲的秦國王妃。
樂毅顯然著急了,竟是站起來深深一躬:“王妃所言極是,樂毅無須辯解。隻是王妃須得體諒樂毅,顧全大局,回到秦國為上策。”
“是麼?我卻想聽聽下策。”羋王妃頑皮地笑著。
第二章 艱危鹹陽慨其歎矣遇人之艱難(6)
“樂毅剖腹自裁,了卻王妃一片情意。”樂毅竟是毫不猶豫。
羋王妃顯然愣怔了,竟是良久沉默,方才長長地歎息了一聲:“樂毅啊,羋八子算服了你。我答應你,回秦國便了。”
“謝過王妃!”
“別急喲。我卻有個小條件,曉得無?”羋王妃的溫軟楚語竟是分外動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