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中易為,舉國難行。”樓緩思謀道,“軍行為製令,國行為禮俗。衣食住行,衣為文華禮法之首,隻恐非朝夕所能做到也。”
“樓緩,且不說難易與否。”趙雍麵色肅然,“你隻說,趙國何以不能強兵?岱海之戰,何以林胡能以六萬兵力突破趙軍十萬之重圍?趙氏軍爭起家,卻何以百餘年不能以軍爭震懾天下?趙國朝野尚武,卻何以今日四麵邊患壓頂而來?趙國騎士號為華夏猛士,卻如何連林胡少年也贏他不得?”一伸手,趙雍在帳鉤上拿下馬**皮囊便是一通猛灌,一陣粗聲喘息,趙雍才漸漸平息下來,將這次林胡之行對樓緩細細說了一遍,末了道,“諺雲,有高世之名,必有遺俗之累。若一味固守華夏文華禮法,何來因世之變?變則強,不變則亡啊!”
樓緩本是士子入軍,文武兼備,雖然算不得天下名將,卻也是頗為難得的兼通之才。趙雍一席話與林胡一番故事,聽得他恍然大悟,頓時明白了國君這番謀劃的來龍去脈,思忖之下,竟是大為感奮,慨然拱手道:“君上目光高遠,洞察時弊,臣以為大是!”
“好!”趙雍慨然拍案,“我等思謀一番,便回邯鄲。”
“大軍交於何人?”
“廉頗。”趙雍沒有絲毫猶豫,“此人老成勇邁,攻雖不足,守卻有餘。當得胡人三五年,便是大功一件。”
“廉頗所部正是趙軍主力,君上此斷甚明。臣這便去部署。”樓緩轉身大步去了。
第八章 胡服風暴我衣胡服 我挽強弓(2)
這一夜,樓緩的將軍幕府徹夜燈火。五更時分,便有一支馬隊飛出雁門關,在霜晨殘月中兼程南下了。回到邯鄲,趙雍第一件事便是下詔擢升樓緩為國尉兼領官帥將,加爵上卿.樓緩自覺岱海之戰有失,回邯鄲本想自請貶黜而後輔助國君處置實際軍務,不想突然擢升國尉且加爵上卿竟一時成為重臣,不禁便有些不安,連忙進宮惶恐辭謝。趙雍卻是微微一笑:“樓緩第一個讚襄胡服騎射,豈非大功?岱海武戰有失,邯鄲文戰補過。趙雍所望,豈有他哉!”樓緩頓時恍然,明白這是國君要他在這場胡服變俗之戰中將功補過,心中雖是沉甸甸地卻也是感奮異常,立時慨然拱手道:“樓緩原是邊將,對胡服之變體察猶甚,願為君上折衝周旋,雖斧鉞加身而無悔!”趙雍目光頓時閃亮,卻又喟然一歎:“胡服之變,非為趙雍一己之利,實是邦國安危之大計。皮之不存,毛將焉附?覆巢之下,又豈有完卵了?”樓緩不禁麵色一紅:“君上有此公心,臣深為愧疚也。”趙雍便是一笑:“你隻說,此事當如何發端?”樓緩略一思忖便道:“胡服之變,難在廟堂宗室貴胄。臣以為:當從明銳重臣發端。”
“第一人?”
“肥義。”
“如何入手?”
“肥義忠直,君上當直言不諱。”
“好!”趙雍一拍手,“所見略同,我便有底了。”
次日清晨,肥義奉詔匆匆進宮。自從任上卿爵位的左司過以來,他已經是可以無須稟報而徑直入宮的幾名重臣之一了。他知道國君的軍旅習性,穿過前殿便直向湖邊的高飛林而來。趙國人鍾愛白楊,卻將白楊叫做“高飛”,又叫做“獨搖”。無論是田野村疇還是宮廷園囿,但有樹林處,十有**都是挺拔的嘩啦啦白楊。依趙人說法:白楊勁直,堪為屋材,折則折矣,終不屈撓。邯鄲宮中,除了後宮一片僅有的鬆柏林,便到處都是這嘩嘩白楊林。目下已是十月之交林木蕭疏,黃葉落地的白楊林便如一片叢林般的長劍刺向天空,淡淡的秋霜晨霧之中,便見林中閃動著幾個靈動矯健的紅色身影,恍如一團朦朧的火焰。憑著多年的戎馬生涯,肥義一眼便看出這幾個身影正在練胡人搏擊術,而其中一個身影便是國君趙雍。胡趙夙敵,趙軍中原本便有胡人教習胡術,以使趙軍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國君好武,練習胡人搏擊術也是事屬尋常。
然則漸行漸近,肥義卻有些驚訝了——趙雍竟是一身短衣窄袖的胡服,與三個不時嗚哇幾聲的胡人武士在徒手搏擊。胡人武士以三敵一,雖則稍占上風,卻也總是無法擊倒堪堪自保的趙雍。肥義本是邊軍老將,徒手功夫也是頗有名望,一看便知三個胡人武士非但功夫真實且絕不是陪練做耍,而是真正的使出全身技藝要製服趙雍。當此情景,縱是趙軍之猛士,也隻堪堪抵得一個胡人武士罷了,便是肥義自己也決然當不得三個胡人武士如此夾擊,而趙雍竟能自保不倒,當真不可思議!國君絕非以武技見長之人,如何驟然間便是如此了得?思忖之間,肥義咳嗽一聲便走進了白楊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