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貨執事原本沒經過如此大宗的生意,麵對即墨汪洋大海般的鹽市聲勢,竟懵懂得手足無措。如今見呂不韋半日之間便解決了最大的運貨難題,不禁便對這個少東敬佩得五體投地,到了海濱鹽場竟頓時生龍活虎,一宗宗買鹽生意做得幹淨利落分毫不差,鹽場之行竟順利得大大出乎意料。旬日之間,主仆二人趕回即墨,二百六十輛鹽車已經整齊屯紮在鹽社車場,大牛皮苫蓋得嚴嚴實實,兩場大雨竟是滴水未滲。
呂不韋心存感激,便請老執事到即墨最大的酒樓飲酒。誰知老執事卻歉疚地笑了:“公子莫請我,我家主東歸來,正要請公子赴宴。”呂不韋道:“在下與主東素昧平生,如何當得一個請字?”老人卻是淡淡一笑:“商家無虛情,有請便有事,有何當得當不得?”呂不韋不禁笑道:“老執事如此說法,在下便叨擾了。”
回到寓所一說,出貨執事竟大是緊張,說齊人貪粗好勇,定是要算計少東。呂不韋哈哈大笑,心下卻也存了幾分疑慮,便叮囑存貨執事:若是自己三更未回,便立即知會衛國商社報官。安頓妥當正是暮色時分,呂不韋便登上老執事的接客緇車如約而去。
呂不韋自然早已清楚,這田氏鹽社是赫赫大名的即墨田氏的產業。在整個即墨鹽市,這家鹽社是齊國本邦最大的私家鹽商。由於田氏是王族支脈,雖然經商,實際上卻起著襄助官府節製鹽市的巨大作用。但是,即墨田氏是天下大商,生意遍布列國,田氏總社也設在臨淄,即墨鹽社事實上隻不過是根基之地的一個分店而已,族長主東極少來前來,即墨鹽事慣常都是那個老執事全權處置。呂不韋相信,主東回即墨絕不會是因了他這個小商人的一宗小生意,隻能是聽了老執事稟報,臨機決斷要見他。猜不透的是,如此一個名聞天下的田氏主東,究竟有何事要請他,而且是在私家府邸?既是臨機決斷,也就隻有目下這宗生意是根由,可是,這宗生意又有何處不妥呢?呂不韋一路想來,竟是不得要領。
緇車直入府邸,卻有一個布衣散發者正站在廊下,黝黑沉穩身板筆直,分明正在三十歲剛出頭的英年之期。老執事剛剛低聲說得一句:“廊下便是我家主東。”布衣散發者便迎了上來拱手笑道:“在下田單,有失遠迎。”呂不韋心下驚訝這田氏掌族主東竟是如此年輕,卻也笑吟吟報名見禮,便被田單請進了燈火通明的正廳。
開宴幾句寒暄,田單便開門見山道:“今日相請,原為兩事,公子幸毋介懷。”呂不韋畢竟初出商道,心下便是忐忑,臉上卻不動聲色道:“先生貴為地主,但說無妨。”話中卻暗含著委婉的警告:你若以地主之勢欺行,我也未必懼之。田單笑道:“正因了田氏有地主之身,此事才須得一說。其一,公子以盧金換刀,老執事一口報價原也不錯,然卻是一年前老行情,按時下盧金比價,當換得即墨刀六萬六千,今日補回,並向公子致歉。”說罷一拍手,老執事帶著兩個壯仆抬進來一口大鐵箱,便是深深一躬:“公子明鑒,此事原是老朽欺心。主東決斷:補回公子六千刀,並退回傭金三十,以表歉意。老朽這便將錢箱運回公子寓所。”
第二章 商旅大士曠古未聞的商戰故事(6)
“且慢!”呂不韋漲紅著臉霍然站起,向著田單一拱手便一口氣說了下去,“先生之斷,在下愧不敢當。不韋初入商道,更是初入齊國,慮及舉目生疏,恐誤入陷阱遭人暗算,方才有意到貴社兌錢,以圖讓利結交。兌價我本知曉,心下卻隻圖兌得五萬八千即可。不韋本意:雖折損八千刀,卻得貴社援手,保我初出不敗,便是大利。及至老執事報價六萬,不韋便思謀此乃兩廂得利,便一口應允,又以五十金請老執事代雇車隊,而老執事隻收了三十金。商戰之道,以牟利為本,兩廂得利,皆大歡喜,何有補償退金一說?要說欺心,也是在下算計在先,與老執事毫無關涉。不韋請先生收回成命,否則在下立即退宴!”呂不韋愧疚難當,一席雖是辭色激昂,額頭卻是汗水涔涔。
“且慢。”田單驚訝地盯住呂不韋上下打量,“足下初入商道?初入齊國?”
“正是。”呂不韋粗重地喘息了一聲,“在下初接父業,操持第一筆生意。”
“來!為足下初展鴻圖,幹此一爵!”田單慨然舉爵,與依然紅著臉的呂不韋汩汩飲了一爵,拱手誠懇道,“足下若不介意,能否見告:為何初出商道便來涉足鹽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