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不韋哈哈大笑:“我要說星星好,便是笨了麼?”
“可你偏說了月亮好。”
“一鉤殘月,便是這秋夜魂魄嗬。”
“殘月之美,勝似滿月。不韋大哥,爺爺這話如何說法?”
呂不韋默然良久,卻是輕聲一歎:“殘缺者,萬事之常也。雖說盈縮有期,滿月之時卻有幾日?卓公感喟,原是至論矣!”
“我卻隻喜歡滿月。”卓昭嘟噥一句卻又是一笑,“美者滿也,滿者美也,便是幾日,又有何妨?不強如殘月蕭疏麼?”
“也是。”呂不韋點頭一笑,“事不求滿,何來奮爭?人不求滿,何來聖賢?惟得其滿,縱然如白駒過隙,夫複何憾。”
“噫——”卓昭頑皮地驚呼了一聲,“你竟是左右逢其原也!”
呂不韋又是哈哈大笑一陣,卻道:“小妹竟然讀過《孟子》,便是才女了。”
“大父不務商事,老夫子一般整日督我詩書禮樂劍樣樣磨叨,不是才女也由不得人也。”卓昭一陣笑語嬌嗔,“究其實嗬,我是隻喜歡詩、樂兩樣。劍術嘛,稍微喜歡。”
“我在莊外聽到的琴音,定然是你了?”
“不是琴,是箏,秦箏。真是個商人!”
“秦箏?”呂不韋當真驚訝了,“秦國有如此美妙樂器?”
“走,帶你去開開眼界。”卓昭一副得意的神氣,拉起呂不韋便走。
下得殘月亭,順著石板道西彎半箭之地,便見一座木樓倚在山腳,通向木樓的卻是一道小巧精致的竹吊橋,橋上風燈搖曳,橋下水聲淙淙,朦朧殘月之下,依稀仙境一般。呂不韋打量得一眼笑道:“此樓隻怕要千金之巨了。”卓昭咯咯笑道:“真是個商人也,銅臭!”拉著呂不韋便上了吊橋。走得幾步,呂不韋便“噫!”的一聲停了下來——分明是竹橋懸空,兩人踩上去卻毫無響動,堅實得與石板道一般無二;堅實則堅實矣,整座橋卻是飄悠輕晃,仿佛便是一隻懸空的搖籃!見呂不韋愣怔端詳,卓昭嬌嗔道:“有甚稀奇也!我原本暈船,大父便造了這座怪橋,讓我整日晃悠。說也怪,半年下來我便不暈船了。”呂不韋恍然笑道:“卓公智計,當真兵家獨有也。”
過得竹吊橋,便是木樓的戶外樓梯,拾級而上,空空之聲在幽靜的山穀竟是分外清晰。上到最高的三層,卓昭道:“這便是我的樂房,隻是,不能穿靴。”說罷臉卻紅了。呂不韋微微一笑,便彎腰摘了兩隻皮靴,顯出一雙白色高腰布襪:“樂室潔淨,原也該當。”卓昭拍著手笑道:“比爺爺強,有敬樂之心也!爺爺說我太過周章,從來不進我樂房。”說著話也一彎腰摘了小皮靴,拉著呂不韋便推門走了進去。
樂房一片潔白,白牆白帳,中間兩張紅木大案,一案苫蓋著一方白絲,一案卻赫然顯露著一張比琴更長更大的樂器。卓昭臉一紅笑道:“聽你莊外擊節,沒顧上蓋……這便是秦箏。”
“如此龐然大物?”呂不韋驚訝地笑了。
卓昭卻是頑皮盡斂,換了個人一般溫文肅然:“這是秦人國樂之器,名為秦箏,弦絲較琴弦粗得三倍,共有十弦,音色寬宏豐厚蒼涼深遠。較之琴音,我更喜歡秦箏。”
“能否請小妹奏得一曲?”呂不韋也是肅然一拱。
“從來沒有當人奏樂過……”卓昭的臉又是一紅,“今日,便破例了。”說罷對著箏案深深一躬,便坐進了案前繡墩之上。
稍一屏息,卓昭揮袖調弦,轟然一聲空闊深遠,餘音不絕於耳。稍傾箏音綿綿而起,初始如月上關山,舒緩園潤,繼而如荒山空穀蒼涼淒婉,如大河入海悲壯回旋,如大漠草原金戈鐵馬,漸漸地殘月如鉤,關山隱隱,邊城漠漠,戛然而止卻又餘音嫋嫋。
“好一曲《秦月關山》!”呂不韋不禁高聲讚歎一句。
卓昭驀然抬頭:“不韋大哥熟悉此曲?”
第三章 邯鄲異謀商旅說政女兒生情(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