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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嫡雖則繁難,然根基卻隻有一點:在諸王孫中遴選出真正的賢能之才。隻要這一根基立定,其餘的利害關涉自有老秦王殺伐決斷。但是,恰恰是遴選賢能這件事最難做,否則,老秦王也不會讓一個統政丞相拋開政務來做此事。就實而論,此事難在三處:其一,以何尺度取賢?也就是說,以何家學問為基準查勘考校?戰國之世,百家爭鳴流派紛呈,除了專攻經濟民生(如農家水家工家醫家等)與玄奧之學(如星相家堪輿家陰陽家易家名家等)的諸多流派,其餘“顯學”幾乎家家都是治世經國之學,其中最顯赫者便有法、儒、墨、道與王道之學,時人號為“經緯五學”。雖說秦為法治之國,法家之學居地位顯赫,但以戰國求賢之道,卻從來無分學派軒輊。當年秦孝公的《求賢令》便是範式,隻求“能出奇計而強秦者”,而絕不限定學派。自孝公商鞅變法之後,秦國用人之道更趨明朗——隻要恪守秦法,無論所持何學!當年的甘茂、魏冄是雜家,而今的蔡澤是計然家,都不是法家,卻都做了丞相。惟其如此,你便不能限定某家某派之學為王孫考校之依據,但是,又不能沒有一個學問標尺,這便是第一難。

其二,騎射劍術與軍旅之能者算不算賢才?對於君王,若是嫡子自然繼承,或某種無可變易之大勢所既定,不學無術而又異常傑出的馬上國君大有人在,自不存在此等難事。此處要害恰恰是太子無嫡子,要在諸多王孫中遴選,這個難題便立即凸顯出來。秦國激勵耕戰,朝野無不尚武,誰能說騎射軍旅之能不是幹才?偏偏是士倉打破了這個禁忌,直然上書老秦王,斷言範雎初選的嬴傒“不堪國君之才”。老秦王決意重選,實際上便是肯定了士倉主張。但是,老秦王畢竟沒有明詔,更沒有將嬴傒排除在備選者之外,這便成了一個實在的難題。

其三,以何種方式遴選?論學論戰,對策應答,騎射較武,任官試用,組合考校,那一種方式都牽涉到諸多方麵。再說,太子嬴柱有二十六個庶子,十四男十二女,年齒懸殊,最大者三十二歲,最小者**歲。哪種方式能使王孫及其背後勢力都無可指責?這便是大大一個難題。還有,公主在不在遴選之列?十歲以下的幼子在不在備選之列?仔細揣摩,竟在在都是棘手難題。

思謀得幾日,蔡澤竟是拿不出一個穩妥的方略,便決意先到太子府拜訪一番。

軺車到得太子府門,尚未進得車馬場,門吏便將蔡澤軺車直接從側門車道領進了第二進大庭院。蔡澤與嬴柱年歲相當,非但常常共商國事,更有著範雎與士倉的微妙關聯,來往便是頗為相得。蔡澤下車,便徑直進了國事堂。

“稟報綱成君:太子方才午眠,請稍等片時。”主管書吏迎上來便是一躬。

“午眠?打實說,太子病了麼?”

“綱成君,”主管書吏低聲道,“日前,太子從河西巡視回來便病倒了。”

蔡澤再不說話,搖著鴨步便去了後園,到得大池邊柳林的大石亭下,果見嬴柱正靠在長大的竹榻上閉目養神,身邊石案上一隻藥爐還嫋嫋飄著藥香。蔡澤一拱手笑道:“安國君,別來無恙?”嬴柱頗艱難的坐起身一招手道:“你消閑了,我能無恙麼?坐了。”轉身對守著藥爐的侍女一揮手,侍女便抱著藥爐走了。蔡澤坐進石案前關切道:“如何?是暑氣還是當真大病?”“天磨我也!”嬴柱歎息一聲,“說輕不輕,說重不重,見勞便發,歇息便好。老樣子,不說它也罷。”蔡澤歉疚笑道:“丞相府千頭萬緒,實在是不當勞你。君命如此,老夫奈何?”嬴柱搖搖手道:“綱成君,我終是通了,此事也實在非你莫解。我勞事小,隻要你能底定大事,便是萬全也。”蔡澤滿麵憂色地搖頭道:“難,難乎其難也!”嬴柱不禁嗬嗬笑道:“綱成君說難,便是有譜了.”蔡澤故做神秘地一笑:“便算有譜,非得安國君從權,不能成事也。”嬴柱霍然站起一拱手道:“君奉王命,誰敢掣肘!綱成君隻說,是否要我搬出太子府回避?”“不不不。”蔡澤連忙搖手,“安國君隻要通了,一切如常反是好事。隻有一樣:王孫及其教習,須得悉數聽從老夫號令。安國君與諸夫人,尤其諸夫人,最好不過問,不說情,以全老夫公道之心。”

“不是‘最好’,是必須!”嬴柱板著臉,“此乃父王之命,綱成君何須鬆弛?那位夫人敢壞大計,綱成君便找嬴柱說話!”

“好!”蔡澤大笑,“安國君此時精神否?”

“隻說何事?”

“召得幾位教習,老夫想與幾位官師先行議論一番。”

嬴柱略一思忖,轉身便喚來府邸總管正色道:“家老聽好:自今日起,綱成君每來我府,你便侍奉左右,奉命行事,若有違抗,我必嚴懲!”回頭對蔡澤一笑,“綱成君自己說了。”見嬴柱如此認真,蔡澤便也不再推辭,當即吩咐對家老請各位教習到學館正廳,又對嬴柱慨然一拱:“安國君養息便是,老夫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