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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裏之說,未免偏頗也。”莊塍淡淡一笑,“墨家雖顯,實用之學亦高,然根基在野,曆來自外於各國官府,號為‘天下公敵’。隻此一點,若以墨家為本,王子王孫便要人人自立山頭,誰個卻想到邦國社稷之安危了?”

相裏軫揶揄地笑了:“足下那三代王道,也就幾篇《尚書》,比文王八卦還老,莫非靠著那物事便能保國安民了?”

“豈有此理!”莊塍勃然拍案,“王道之學,萬世不朽,豈容輕慢!在下敢請綱成君主持正道,懲治此等狂悖之徒!”

“奇哉怪哉!”相裏軫哈哈大笑,“詆毀別家便危言聳聽,輪到自家便不容一言,天下可有如此大雅敦厚之王道?莫說綱成君在場,便是秦王親臨,墨家論政之風依舊如斯!”

“成何體統也!”趙嶂皺著白眉搖著白頭,“君子克己複禮,爾等如此偏狹,卻爭相為學為師,天厭之!天厭之!”一言落點,相裏軫與莊塍哄堂大笑,連兩個武師也跟著嘿嘿笑了。

蔡澤學問博雜,熟知各流派掌故,知道這“天厭之”一說,乃孔老夫子當年會晤衛侯夫人南子,事後人疑老夫子與南子曖昧不清,老夫子情急無辭,便連呼“天厭之!天厭之!”一時在天下傳為笑談。如今這老趙嶂急呼此辭,便大是不倫不類,蔡澤忍俊不住,便也跟著嗬嗬笑了起來。不想老趙嶂卻是大為羞惱,黑著臉霍然站起便是一拱:“綱成君放縱輕薄,老朽告辭!”大袖一甩,便徑自點著竹杖去了。

舉座愕然!良久,竟是沒有一個人說話。

“好說好說。”蔡澤站起來嗬嗬笑著,“威武不能屈,儒家講究也,老夫子爭此一氣,也是事出有因,左右老夫是不計較了。”

“我等也不計較!”四位官師異口同聲。

“這便好。”蔡澤笑道,“今日初議,雖無定則,卻也是暢所欲言。諸位盡管如常,屆時老夫自有定見。”說罷搖著鴨步出了大廳,也不再見嬴柱,便直然回了丞相府。

修莊庭院蟬鳴聲聲,更顯一片清幽。日色過午,呂不韋寬袍大袖散發去冠,正在柳林小徑逍遙漫步,西門老總事卻匆匆趕來,說綱成君已經在茅亭下等候了。呂不韋吩咐一句:“冰甘醪。”便匆匆向袤亭來了。

“不韋嗬,好灑脫也!”蔡澤在亭廊下招手。

“慚愧慚愧。”呂不韋大步進亭,“有事我去便是,何勞綱成君暑天奔波。”

“不不不。”蔡澤連連搖手,“人說丞相開府門庭若市,老夫終是領教了。你但想,吏員二百餘時時穿梭,大臣不計數日日進出,看得你眼暈!能有修莊這份清幽?老夫得空便來,做得片刻快活,管他有事無事也!”說話間,蔡澤便解開腰間牛皮大帶,脫了長大官衣,摘了頭頂六寸玉冠,輕衫散發長籲一聲,“峨冠博帶者,不亦累乎!”

呂不韋大笑一陣,指著亭外道:“綱成君且看,快活物事來也。”

一個童仆推著一輛棉套覆蓋的兩輪手車,轔轔到了亭下,揭開三層棉套,一片彌漫的白色冷氣中顯出了一隻紫紅的木桶。蔡澤笑道:“冰茶麼?解暑佳品也!秦宮冰茶也是一絕,當年秦惠王所創,這櫟陽客寓也做得了?”呂不韋從童仆手中接過一碗,捧給蔡澤,便是悠然一笑:“品嚐一番再說了。”蔡澤接過,但覺入手冰涼,白玉大碗中一汪殷紅透亮的汁液,一股冰涼甘甜而又略帶酒香的氣息清晰撲鼻,說一聲好個冰酒,呱地飲了一大口,未及說話便咚咚咚牛飲而下,喘息間大是驚喜:“再來一碗!”如此連飲三大碗,蔡澤額頭汗水倏忽間蹤跡皆無,周身盡覺涼風颼颼舒坦無比,不禁驚訝道:“此酒何名?如此神奇!”

呂不韋笑道:“這是邯鄲冰甘醪,產自名家老店甘醪薛。”

“甘醪薛?”蔡澤大惑不解,“老夫過邯鄲多次,也曾飲得幾回,隻記是熱飲甘醪,如何還有這冰甘醪?”

呂不韋道:“冰甘醪者,並非僅僅冰鎮,而是特料特釀特窖藏,方可保得暑天冰鎮後原汁原味,最是費事費力,店家尋常不甘賣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