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敞幽靜的大庭院熱鬧起來了。石案石墩點點布於大樹之下,王孫們都聚在了庭院中忐忑不安地等待著。幾個年長公子峨冠博帶,與各自中意的老師在大樹下莊重地低聲交談。二十歲上下的幾個公子公主,卻各自拿著一卷竹簡,三三兩兩地轉悠著議論著。十歲上下的幾個少年公子公主,則是人各一案,在板著臉的書吏督導下高聲吟誦著未熟的《詩》《書》。時有頑劣者喊渴喊餓,便有遠處樹下的乳母作勢禁止,或噓聲或搖手或低聲嗬斥,竟是不一而足。竹林後的一排木屋,原本是王孫們學間用餐處,此刻卻坐滿了身著各式各色華貴服飾的夫人與妾,她們都是王孫生母,關切之心惶惶,無一人安然入座,竟都擠擠挨挨地站在了門庭下,引頸遙望著學館正廳的大門。
卯時首刻,太子府家老一聲長呼:“綱成君到——”
學館庭院頓時寂然無聲,王孫們一齊肅立齊聲:“見過綱成君!”
衣冠整齊的蔡澤帶著兩名書吏進門,大步到了庭院北麵的中間石案前站定,悠然一笑問道:“太子府家老,諸位王孫可曾到齊?”家老一躬身高聲道:“稟報綱成君:除公子異人質趙未歸,二十六位公子實到二十五位,悉數到齊!”蔡澤一點頭肅然道:“本君得奉王命,考校諸王孫學問才能。老夫無意偏袒,力求公平考校,為此,請得一經世之士做今日主考。請先生入館。”
“先生入館——”家老肅立門廳一聲長呼。
餘音猶在回蕩,呂不韋已經信步走進了門廳,一身布衣一頂竹冠滿麵微笑,便如一團春風拂煦過庭院,滿院王孫們竟都莫名其妙地綻開了笑意。蔡澤遙遙地虛手一請:“先生這廂入座。老夫旁觀也。”呂不韋拱手一禮:“謝過綱成君。”便進了蔡澤讓出的主案前,環視庭院一周,朗聲說道:“諸位王孫皆廟堂之器,身負經邦治世之重任,根本之學便在務實求治,不在玄談妙思。在下一介布衣,受綱成君之托,擬以實學考校諸位公子,以合大秦治國之法統,諸位以為如何?”
“我等讚同!”第六子嬴傒慷慨高聲,“求學不實,有甚用處?”
“對!我等讚同!”幾個酷好劍術騎射的公子齊聲呼應。
其餘公子公主一片沉默,卻也無人反對。圈外的首席官師趙嶂便冷冷道:“王命有定,如何考校聽任綱成君做主,先生客套甚來,開始便了。”
呂不韋微微一笑便道:“諸位公子,今日文考共十題。三題起首,不能答三題者作罷;連答三題者,問滿十題。能答八題者,再行考核武學。聽得明白麼?”
“明白。”公子們或回答或點頭,神色各異。
呂不韋從袖中抽出了一個軟皮袋打開,在石案上擺開了一排羊皮紙條,轉身對家老低聲吩咐了幾句,家老便高聲道:“諸位公子聽我宣點,點到者上前答問。點名之法:以二十歲為中界,一大一小輪流。第一位,八公子杜!”
二十歲的嬴杜白嫩俊秀,麵色通紅地走到了呂不韋案前。呂不韋指著案上的一排羊皮紙條道:“公子任選三張。”嬴杜很是新奇,反複摸索一陣抽定了三張遞上。呂不韋接過,展開一張高聲念道:“問曰:秦國人口幾何?土地幾何?郡縣幾多?”
驟然之間,庭院一陣寂靜又一陣哄然,見嬴杜抓耳撓腮的難堪模樣,庭院終是人人默然禁聲。在出奇的靜中,嬴杜紅著臉期期艾艾道:“這,這,是否,有土一成,有眾一旅?”話方落點,庭院便是一陣哄然大笑,便聽一位公主笑叫:“喲!秦國幾時成夏少康也!”哄笑聲中,嬴杜卻是惱羞成怒:“笑甚!《尚書》所載,何錯之有!”轉頭便道,“不知道,下問了。”
呂不韋便又展開一張:“二問曰:目下天下邦國幾多?七戰國以土地多寡排列,次序如何?”在滿庭院一片竊竊聲中,嬴杜又是麵色脹紅:“官師隻講《詩》《書》,幾時教得這些瑣碎了!”呂不韋卻是不動聲色,又打開一張羊皮紙條:“三問曰:秦國律法幾多?總綱何在?”嬴杜麵色煞白,額頭竟是涔涔冒汗,情急大喊一聲:“律法問廷尉!關我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