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萬綠家邦是邯鄲最大的色藝場,原是臨淄“綠商”入趙所開,氣勢之大卻已經遠遠超過了當年的臨淄綠街。女子以色藝謀生存,古已有之。但將女子出賣色藝做成了專一的行業,卻是春秋時期齊國的首創。其時,齊桓公薑小白以管仲為丞相大行變法。為了廣開稅源,管仲便將齊國各城堡賣色賣藝的女子全數征召到臨淄,在官市區的一條大街專門築起了二十餘座綠竹樓;再由官府征召商賈,接收官府分配給的色藝女子,在綠樓街開辦專門出賣色藝的客寓酒肆,與所有商賈市易一樣向官府繳納稅金。這便是被列國大加嘲笑的“國營色藝”。進入戰國風氣大開,私商汪洋恣肆般彌漫開來,出賣色藝也很快演變為一個私商行業。因了色藝客寓大都沿襲了以綠竹蓋樓的傳統,時人便將此等行業呼之為“綠行”,將此等商賈呼之為“綠商”。呂不韋久在商旅,曾經風聞楚國大商猗頓氏、秦國大商寡婦清都暗中染指綠行,這萬綠家邦其所以如何顯赫,背後勢力便是這兩個大商中的一個。
雖然從來沒有踏入過這錦繡靡靡之地,呂不韋對萬綠家邦的諸般規矩講究卻也是耳熟能詳。三座綠樓名稱不一,消受也不一。前麵兩座掩映在大片竹林的綠樓隔湖遙遙並立,號為雙姝樓,分為左姝、右姝。左姝蓄養天下形形色色之美女,號為賣色。右姝則雲集各國歌女舞女樂女,專供風雅者指定歌舞樂曲款待賓客,號為賣藝。後麵一座小樓叫做長青樓,卻是一個頗神秘的去處,除非客人自請前往,侍者從不引領客人進入此樓。
見呂不韋要去長青樓,兩個綠衣侍女倍加恭謹,一人悠悠推車,一人搖曳在前領道,卻再也沒有說一句話。竹車在兩廂風燈中繞過了一片大池,便在一片竹林前的路口停了下來。前行領道的侍女停下腳步便是一聲吟誦:“我有嘉賓,鼓瑟吹笙。”竹林中立即傳來一個女子回應:“我有醇酒,以燕樂嘉賓之心——”隨著曼妙吟誦,便有一個裙裾拖地的紅衣女子飄然出來,對著呂不韋深深一躬:“小女恭迎大賓。”說罷虛扶呂不韋站起,轉身款款進了竹林小徑。
呂不韋也不說話,向身後越劍無一招手便跟了進去。出了竹林,麵前一片空闊的草地上矗立著一座已經發白的小竹樓,既不是此行傳統的翠綠色,也沒有前院兩樓的奢靡豪華,隻一排風燈將門廳映照得溫馨如春。寬敞的大廳卻是別致而堂皇:六盞銅人高燈下,六張綠玉案恰到好處地各自占據了一個角落,全然沒有整肅的賓主席次;迎麵大牆鑲嵌著一麵巨大的銅鏡,大廳更顯開闊深邃;左手牆下一張琴案,右手牆下一列完整的編鍾,中央空闊處則是兩丈見方的一片大紅地氈,沒有一張座案。
“先生這廂請。”長裙女子將呂不韋領到了東南角玉案前落座,回身一拍掌,便有一名黃衫少女出來煮茶,長裙女子回眸一笑便飄然去了。茶香堪堪彌漫,隔開座案的大屏後轉出了一個衣著極為考究的大胡須中年人,對著呂不韋拱手一禮,又親自斟了一盞茶雙手捧到呂不韋案頭,這才謙恭笑道:“先生順便踏勘,還是買心已定?”
“買。”呂不韋隻淡淡一個字。
大胡須立即轉身,對紅木大屏肅然一躬:“客官業已定奪。”
須臾,大木屏後傳來柔和清麗地笑聲:“先生氣度高華,果是不凡。”
呂不韋早已看出大木屏下方有一個鑲嵌著同色細紗的窗口,心知這個女人便坐在屏後案前,便叩著長案笑道:“女東隱身,豈是敬客之道?”
“看來先生是第一次涉足了。”清麗聲音一笑,“長青樓主例不見客,非不敬客,實乃兩便也。買賣一畢,永不相幹。先生果真成交,自當知曉我樓規矩實乃體貼客官也。”
“客隨主便,便說買賣。”
“先生要討何等品級?”
“初涉此道,敢問品級之說?”
“先生且聽。”清麗聲音舒緩柔和,“女子才藝,文野有差。女子體性,天下無一人相同。女子門第貴賤閱曆深淺,也是人所看重。如此三者糅合之不同情境,便是才女品級也。長青樓目下共有三十六位,人人皆是才女。然三者糅合,便分出了三等:美豔之才、清醇之才、曼妙奇才。美豔之才者,火焰胡女也。此等女子肌膚如雪,三峰高聳,豐腴肥嫩,非但精通胡歌胡樂,臥榻之間更是一團烈火。更有一奇:體格勁韌,任騎任打,樂於做臥榻女奴,若主人樂意,也可做女王無休止蹂躪主人。清醇之才者,中原處子麗人也。此等女子通達詩書,熟知禮儀,精於歌舞器樂;體貌亭亭玉立如畫中人,處子花蕊含苞待放。曼妙之才者,或公主,或豪門之女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