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一隻蒼老狡黠的土撥鼠,毛公連日出沒在冰雪軍營之間,旬日之後才回到了呂不韋的保暖大帳。呂不韋已經清醒過來,麵色紅潤了,臉膛也蕩出了久違的微笑,見毛公風塵仆仆滿麵髒汙卻又神秘兮兮地溜進帳來,不禁便是一陣哈哈大笑:“老哥哥也!通了通了!原是不韋求人太切,凡事以義責人。人皆義士,何有世事也!”
毛公驚訝地瞪著一雙老眼,提著竹杖繞著呂不韋直轉圈子,突然站定便嚷了起來:“羊肉酒飯!咥飽肚子再說!前心後心沒得分,餓死老夫也!”呂不韋看得樂不可支,轉身連呼酒肉飯上齊,便坐在對案饒有興味地看著毛公大舉饕餮。
“當真?”毛公撂下割肉刀突兀抬頭。
“當真。”呂不韋坦然點頭。
“其理何在?”毛公第一次沒了嘿嘿笑聲。
“權力公器之道,自有法度準則。”呂不韋平和的麵容又彌漫出往昔的一團春風,“以義行之,則公器化為私道。不韋執拗於‘義本’,原是以風塵商旅之道求權力公器之道。不容些許負義之行,於公器之道實為偏執。以此心入仕途,終將大毀也!異人離我回秦,於義於情有差而於法度無礙。不韋耿耿不能釋懷,猶鯤鵬未得大風,不能高天遠觀也!”
“嘿嘿,有進境,好!”毛公啪的摔下擦拭油嘴的布巾,“老兄弟,若是猝然喪子,你會如何?能如這般撐持過去麼?”
“老哥哥此說,不知所雲也。”呂不韋自嘲地笑了,“生平無女運,先妻十載尚無一子一女。邯鄲欲妻,又被人奪。隻怕是應得一句老話,財旺人虧,子女還在爪窪國也!”
“嘿嘿,隻怕未必。你目下沒有娶妻麼?”
“你說陳渲?”呂不韋目光驟然一亮又釋然搖頭,“原是不得已,笑談耳耳。”
“是也是也,笑談罷了。”毛公嘿嘿一陣站起身搖到帳外,拖進一隻口袋用竹杖指點著,“明日開始一月之內,老夫便要你這白頭變黑!看好這藥!否則啊,嘿嘿,你我老兄弟便負了人心也。”
呂不韋哈哈大笑:“老哥哥自己須發如雪,倒是來醫我這白頭!”
“嘿嘿,懵懂!”毛公悠然甩著白頭,“老夫年逾花甲,你幾多大?白當其年為老,白不當年為病。《免費txt下載》老不可醫,病可醫。曉得無?”
“好好好,曉得曉得。無非吃藥,隨你也。”呂不韋一陣笑聲未了,便軟倒在榻大放鼾聲。毛公喚來侍女一陣叮囑,便又點著竹杖搖出了暖帳。
倏忽之間河凍消開春風變暖,新葉勃發的胡楊林綠蓬蓬覆蓋了溝壑縱橫的莽莽高原。四月中開始,呂不韋的一頭白發眼看著日複一日地變黑,到了五月來臨,形同白發骷髏的呂不韋竟又變成了一團和煦春風的灑脫士子!從來沒見過昔日呂不韋風采的王陵蒙武應毛公之邀踏進久違的馬糞牆圈時,遠遠看見帳外迎候的豐神士子,竟是恍若隔世,驚訝得連連感歎!慶賀小宴上,得意的毛公矜持地點著竹杖宣布了對呂不韋的解禁令,便來者不拒地與每個頌揚者勸飲者接踵痛飲,宴席未散便酩酊大醉了。
第七章 流火淫雨塞上春寒 心變情變(7)
安置好毛公,王陵恭敬地邀呂不韋到幕府商議南下回秦事宜,將呂不韋請上了一輛軍營罕見的青銅軺車。蒙武親自駕車,駛向了小城堡外的河穀軍營。夕陽晚照之下,冬日血戰逃亡的冰雪天地已經是萬綠覆蓋遼闊山塬,呂不韋極目四望,不禁便是萬千感慨。入得軍營深處,但見營帳連綿旗幡獵獵炊煙嫋嫋戰馬蕭蕭,勃勃生機令人怦然心動。驀然之間,軺車駛過營區進入了一片幽靜的穀地,呂不韋心頭頓時迷惑——主將幕府如何能在這裏?
“東公——”一聲蒼老的哭喊,一個白發老人踉踉蹌蹌地撲了過來。
“西門老爹!”呂不韋飛身下車,跪地抱住了跌倒的老人。
“東公……”老人哭聲搖著呂不韋臂膊,“夫人等你,她苦也!”
“夫人?”驚愕的呂不韋恍然醒悟,“你說是她,她也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