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過仲父。”嬴政見呂不韋進來,迎麵便是肅然一躬。
“老臣參見秦王。”呂不韋也是大禮一躬,直起腰身便是一歎,“我王業已成人矣!自今日始,老臣請免仲父稱謂,乞王允準,以使老臣心安也。”
“仲父何出此言?”嬴政又是深深一躬,“仲父為顧命大臣,受先王遺命,坦蕩攝政,公心督課,何得於心不安?若是嬴政荒疏不肖,願受仲父責罰!”
“敢請君上入座,用茶。”呂不韋虛手一扶嬴政,坐在了對麵書案前喟然一歎,“君上蒙羞,老臣愧對先王也!”重重魚尾紋中一雙老眼頃刻溢滿了淚水。
“仲父……嬴政少不更事,驪山之言多有唐突……”
“不。”呂不韋搖搖手,“君上一言,真金石也!那日之後思忖往事,老臣始得明白:世間人事錯綜糾纏,但凡大局事體,終非一人可左右也!譬如目下,老夫所能為者,惟修書修渠兩事耳!朝局成今日之勢,不怪老臣,卻怪何人哉!”
嬴政目光驟然一閃:“敢問仲父,莫非又有新變?”
“昨日新詔,君上且看。”呂不韋掀開案頭銅匣,拿出一卷遞了過去。嬴政展開竹簡,便見赫然蓋著太後大印的詔書上幾行大字:“攝政太後詔:長信侯嫪毐忠勤國事,增太原郡十三萬戶為其封地。另查,文信侯呂不韋荒疏國政,著長信侯嫪毐以假父之身接掌國事,丞相府一應公事,皆報長信侯裁處。秦王八年春。”
“幾支竹片而已,老秦人聽他了?”嬴政輕蔑地笑了。
“秦人亦是人,君上莫輕忽也。”
呂不韋正色一句,便說起了嬴政所不清楚的內外變化。自嫪毐陡然竄起,便有一班得其厚賞的吏員內侍大肆奔走,打著太後旗號為嫪毐籠絡勢力。那嫪毐在封地山陽起了一座占地千畝的“名士院”,大言宣稱:“今日為我門客,他日為秦公卿!”鹹陽官署多有吏員去職投奔,雖說並無要員顯臣,然執掌各署實權的大吏卻是不少,若連同山東六國投靠的士子一起算,嫪毐門客已經有兩千餘人了。不可思議的是,太後還下了一道特詔:凡秦國宮室、苑囿、府庫,長信侯得任意享用並可憑調撥財貨!借此恩寵,今歲嫪毐又在太原郡起了一座“武賢館”,大肆收納胡人武士與中原遊俠,目下已有三千餘人,終日狩獵習戰洶洶擾民,動輒便對太原郡征發車馬勞役,滋擾甚多。秉性梗直的太原郡守忍無可忍,已經三次上書呂不韋請求去職太原了。
嫪毐有千人馬隊專司護衛,奔走於封地與太後寢宮之間,頻頻以“攝政太後詔”與“長信侯令”對丞相府之外的各官署發號施令。嫪毐攬政,從來不來鹹陽理事,隻在各處遊樂狩獵的“行宮”任意批示公文發布詔令。嫪毐的書令幾乎全部集中於兩事:一則擢升親信,二則壓迫六國向自己獻金。除此之外,舉凡涉及正經國事的批令皆與呂不韋拗力:丞相府要修葺關隘,“太後詔”便下令停止征發民力;丞相府要清查府庫,“太後詔”便封存府庫;丞相府要整肅吏治,“太後詔”便停止官吏升遷貶黜……如此等等,呂不韋的政令便沒有一件可以遵照實施了。此等亂局之下,鹹陽各官署的吏員們無所適從,便有歌謠雲:飛來文,不可奉。
與嫪氏乎?與呂氏乎?
不知所終!
第十一章 雍城之亂功業不容苟且 謀國何計物議(3)
目下,僅在丞相府十三屬署,便已積壓了百餘件號令全然相左而無法實施的國事公文。《免費txt下載》更有甚者,山東六國已經覺察到了秦國亂局,圖謀扶嫪毐而倒呂不韋了。斥候已經探得明白,魏國有謀士已經對魏景湣王畫策:割地三百裏以資嫪毐,長其實力,以使秦國罷黜或誅殺呂不韋!呂不韋本欲借此對魏國大舉進軍,慮及若是“太後詔”又來製止,反倒是弄巧成拙,也隻好隱忍了……
“如此亂局,仲父忍作壁上觀?”
“有心無力,徒歎奈何也!”
良久默然,嬴政突兀道:“急難無虛言。嬴政冒昧揣測:以仲父之能,絕非無可著力。仲父束手,投鼠忌器也!仲父與先父與太後淵源深遠,既顧忌傷及太後,亦顧忌先王蒙羞,更顧忌嬴政來日翻雲覆雨!於是,仲父隻能靜觀待變。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