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火油——!”城頭儀仗將軍一見衛卒猛攻,突然一聲大吼。幾乎是應聲而發,城頭立即顯出一大排陶甕鐵桶木桶,隨著咕咚咚嘩嘩嘩大響,氣味濃烈的黑色汁液立即從城牆流淌下來彌漫在嫪毐馬隊與衛卒腳下。便在此時,城頭火箭連發直射黑色汁液,城牆城下轟然一片火海,馬隊步卒無不驚慌逃竄。嫪毐大駭,在門客護衛下逃到宮前大道的盡頭兀自喘息得說不出話來。此時,一個謀事坊門客上來劃策:“看來嬴政有備,長信侯此時不宜強攻。待天亮之後,赴鹹陽軍馬調回,再與岐山河穀伏兵一起殺出,三麵猛攻,必殺嬴政無疑。”嫪毐氣狠狠點頭:“傳令下去,嬴政狗崽多活半日!老子多歇半日!你幾個催發兵馬,老子候在這裏,等著給嬴政狗崽開膛!”門客謀士們情知不能再說,便上馬分頭部署去了。嫪毐一陣呱呱大笑:“酒肉擺開!都來!咥飽喝足!殺進蘄年宮,每人三個小侍女!啊!”騎士門客一片歡呼大笑,蘄年宮外便是胡天胡地了。
倏忽天亮,雨後初晴的清晨分外清新。天藍得遼遠澄澈,地綠得汪汪欲滴,一輪紅日枕在岐山峰頭,古老雍州的山水城池竟沉醉得毫無聲息。正在日上竿頭的時分,蘄年宮外又喧鬧起來。冷齊與幾路謀士分頭來報:赴鹹陽兵馬已經在郿縣追回,岐山河穀的伏兵也已經就緒,晨辰時,鹹陽、太原、山陽、雍城思四路一起舉兵!打盹兒醒來的嫪毐頓時來了神氣,馬鞭敲打著冷齊帶來的幾架雲梯,又對著沉寂的宮門吼叫起來:“拿兩千兵馬!老子偏要從這正門擺進去,在蘄年宮太廟掏出嬴政心肝下酒……”
“長信侯!快看!”一個謀士銳聲打斷了嫪毐。
門客騎士們全都驚愕得沒了聲氣——遼遠澄澈的藍天之下,一柱粗大的狼煙端直從蘄年宮孤峰升起,煙柱根部騰躍的火苗清晰得如在眼前!
“爛鳥!”嫪毐呱呱大笑,“要燒蘄年宮,想得美!”
“長信侯有所不知也。”麵色蒼白的冷齊喘息指點著,“此乃狼煙,自古以來便是兵事警訊,但有軍兵駐紮處,見狼煙便須馳援。今狼煙起於蘄年宮,分明是嬴政召兵勤王……”
“邪乎!”嫪毐眉頭擰成了一團,分明對這柱粗大的狼煙極有興致,不待冷齊說完便自顧大呼小叫起來,“這蘄年宮哪來得狼糞?陰山草原狼多得邪乎,岐山也有狼?你等不知道,這狼煙是狼糞燒得,狼糞是屙得!狼糞曬幹,再收成一堆捂著柴火燒才能出煙!老子狼糞都燒不好,嬴政竟能燒狼糞?邪乎邪乎!沒看出小子有這號本事。娘個鳥,這蘄年宮要燒了,老子母狗豈不少了個安樂窩……”
“長信侯!”冷齊終於忍不住吼了一聲。
“喊甚喊甚?知道!”嫪毐似乎回過了神來,“老子殺過狼!還怕它狼煙?”轉身抄過衛士手中一口胡刀揮舞著大吼,“給老子起號!明兵暗兵一起上!嬴政要燒蘄年宮,叫戎翟老兒也一起殺過來!”
一時號角大起,遙聞四方山穀喊殺聲此起彼伏,分明是渭水岸邊與岐山河穀的兵馬已經發動。嫪毐大喜,一聲喝令,衛卒與新來步卒便展開雲梯衝向城門,蘄年宮頓時一片震天動地的殺聲。堪堪將近正午,蘄年宮南門巋然不動。背後的岐山河穀分明陣陣殺聲,卻硬是不見猛攻蘄年宮的跡象。嫪毐急得不知大罵了多少次爛鳥狗崽,卻依舊隻能在南門外原地打圈子。正在不知所以之時,幾個渾身血跡的門客帶著幾群同樣渾身血跡的亂兵內侍侍女不知從哪裏湧來,亂紛紛一陣訴說:號角起時,岐山河穀的內侍軍已經悄悄爬上蘄年宮背後的山頭,不料從密林中突然殺出無數的翻毛胡刀匈奴兵,砍瓜切菜般一陣大殺,三千多內侍軍十有六七都折了;渭水北岸的三萬多衛卒縣卒官騎,一聞號角便在衛尉嬴竭率領下向蘄年宮殺來,不料剛剛衝出兩三箭之地,兩側山穀便有秦軍精銳鐵騎漫山遍野殺出,不到一個時辰便死傷無算,衛尉被俘,全軍四散逃亡……
“爛鳥!”嫪毐暴跳如雷,一個大耳光便將冷齊摑倒,“爛鳥爛鳥!老子大事都叫你這般爛鳥毀了!還謀事坊,謀你娘個鳥!”舉起胡刀便要砍了冷齊……
突然之間,卻聞四野呼嘯喊殺聲大起,秦軍的黑色馬隊潮水般從南邊包抄過來,當先將旗大書一個鬥大的“王”字,一望而知必是鐵騎精銳無疑!與此同時,幾支怪異的飛騎又潮水般從蘄年宮背後的三麵河穀追逐著嫪毐的內侍殘軍殺出,一色的翻毛胡襖,一色的胡騎彎刀,粗野的嘶吼伴著閃電般的劈殺,直與匈奴飛騎一般無二!嫪毐開初以為是戎翟軍殺到,正要跳腳呼喝發令,卻被親信護衛們連拉帶扯擁上馬背落荒而去,尚未衝出兩三裏之地,又被遍野展開的秦軍鐵騎兜頭截殺。親信門客護衛千餘騎擁著嫪毐死命衝突,暮色降臨時終於衝出岐山,直向北方山野去了。漸漸地,秦軍鐵騎四麵聚攏,一隊隊泥水血跡的俘虜被悉數押到蘄年宮外的林蔭大道。當“王”字大旗飛到時,蘄年宮南門大開,一身甲胄滿麵煙塵的嬴政帶著蔡澤王綰大步迎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