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小寶在天地會的所作所為,康熙無不備知底細,連得天地會中的暗語切口,也能背誦
如流,但韋小寶偷盜四十二章經,在神龍教任白龍使等情,康熙卻全然不知。韋小寶仔細想
來,定是天地會中出了奸細,而且這人必是自己十分親密之人。但青木堂這些老朋友個個赤
膽忠心,義氣深重,決計不會去做奸細,出賣朋友。因此他心中雖然一直存了老大一個疑團
,卻沒半點端倪可尋,隻覺此事十分古怪、難以索解而已。
此刻風際中這麼一說,韋小寶驀然省悟,心道:“我真該死,怎麼會想不到此人身上。
那日小皇帝要我炮轟伯爵府,天地會眾人之中,就隻他一個不在王府裏。這事已明白不過,
在伯爵府裏的,決不會是奸細,否則大炮轟去,有誰逃得性命?隻因他事先已經得悉因此先
行避開。唉我真是大傻瓜一個,他此刻倘若不說我還不是蒙在鼓裏。”
風際中沉默寡言,模樣老實之極,武功雖高,舉止卻和一個呆頭木腦的鄉下佬一般。韋
小寶偶爾猜測這奸細是誰,隻想到口齒靈便、市儈一般的錢老本;舉止輕捷、精明乖巧的徐
天川;辦事周到、能幹練達的高彥超;脾氣暴躁、好酒貪杯的玄貞道人,連對見多識廣、豪
爽慷慨的樊綱,以及近年來衰老體弱的李力世、說話尖酸刻薄的祁清彪,也都是曾猜疑過,
就是對這個半點不象奸細的風際中,從來不曾有過疑心。
突然又想:“那時候雙兒也不在伯爵府,難道她……她也是奸細,也對不住我嗎?”想
到此節,不由得心中一酸,但隨即明白:“雙兒是風際中故意帶出去的。他知道這小丫頭是
我的命根子,倘若轟死了她,此後事情拆穿,我定會恨他一世。他不過是皇上所派的一個奸
細,暗中通報些消息而已,天地會一滅,皇上便用他不著。我如在皇上麵前跟他為難,他就
抵擋不住,因此不敢當真得罪了我。”
這些推想說來話長,但在當時韋小寶心中,隻靈機一閃之間,便即明白,說道:“風大
哥,多謝你把雙兒帶出伯爵府,免得大炮轟死了她。”
風際中“啊”的一聲,登時臉色大變,退後兩步,手按刀柄,道:“你……你……”韋
小寶笑道:“你我心照不宣,皇上早就什麼都是我說了。”風際中知道皇帝對他甚是寵愛,
此言自必不假,問道:“那你為什麼不遵聖旨?”這一句話一問,那便是一切直承其事。
韋小寶微笑道:“風大哥,那你何必明知故問?這叫做忠義不能兩全。皇上待我,那是
沒得說的了,果真是皇恩浩蕩,可是師父待我也不錯啊。現下師父已經死了,我還沒有什麼
顧慮。就不知道皇上肯不肯赦我的死罪。”
風際中道:“眼下便有個將功贖罪的良機,剛才我說皇上決意要除去三個眼中釘,除了
吳三桂、陳近南之外,第三個便是盤踞台灣的鄭經。咱們把鄭經的兒子拿了,解去北京,說
不定便可逼得鄭經歸降。皇上這一歡喜,韋都統,你便有天大的死罪,皇上也都赦免了。”
他對韋小寶既不再隱瞞,口中也便改了稱呼,叫他為“韋都統”,對總舵主也直斥其名。
韋小寶心下惱怒:“你這沒義氣的奸賊,居然敢叫我師父的名字。”但想到能和康熙言
歸於好,卻也當真開心,做不做官,那也罷了,時時能和小皇帝談談講講,實有無窮樂趣。
風際中又道:“韋都統,咱們回到北京,仍然不可揭穿了。天地會的那些人得知陳近南
死了,多半會推舉你做總舵主。你義氣深重,甘心拋卻榮華富貴,伯爵不做,都是統不做,
隻為了這件事,那一個不佩服韋都統的英雄豪氣?”
韋小寶大是得意,問道:“大家當真這麼說?你這可不是騙人?”風際中忙道:“不,
不……卑職決計不敢欺騙都統大人。”韋小寶心說:“他自稱卑職,不知做的什麼官?”雖
然好奇,卻不敢問,一問便露出了馬腳,“皇上早就什麼都跟我說了”這話就不對了,轉念
又想:“卻不妨問他升了什麼官。”微笑道:“你立了這場大功,皇上一定升了你的官,現
下是什麼官兒了?”風際中道:“皇上恩典,賞了卑職當都是司。”
韋小寶心想:“原來是個芝麻綠豆小官,跟老子可差著他媽的十七廿八級。”清朝官製
,伯爵是超品大官,驍騎營都統是從一品。漢人綠營武官最高的提督是從一品,總兵正二品
,此下是副將、參將、遊擊,才輪到都司。但瞧風際中的模樣,臉上雖然仍是一副老實之極
的神氣,眼光中已露出得意之色,便拱手笑道:“恭喜,恭喜。這是皇上親手提拔的,與眾
不同。”
風際中請了一個安,道:“今日還仗大人多多栽培。”韋小寶笑道:“咱們是自己人,
那有什麼說的?給皇上辦事,你本事大過我啊。”風際中道:“卑職那及大人的萬一?回大
人:皇上吩咐卑職,若是見到大人,無論如何要大人回京,不可抗命違旨。卑職聽皇上的口
氣,對大人著實看重,可說是十分想念。這番立了大功,將台灣鄭逆的兒子逮去北京,皇上
一歡喜,定然又會升大人的官。”
韋小寶心想:“我一直當你是老實人,原來這麼會打官腔。”
風際中又道:“大人當上了天地會總舵主,將十八省各堂香主、各處重要頭目通統調在
一起,說是為陳近南開喪,那時候一網打盡,教這些圖謀不軌、大逆不道的反賊一個都逃不
了。這場大功勞,可比當日炮轟伯爵府更加大上十倍了。大人你想,當日你如遵旨殺了陳近
南、李力世這一幹人,天地會的反賊各省都有,殺了一個總舵主,又會立一個總舵主,總是
殺不幹淨。隻有大人自己當了總舵主,那才能斬草除根,永遠絕了皇上的心腹大患。”
這一番言語,隻聽得韋小寶背上出了一身冷汗,暗想:“這條毒計果然厲害之極,料想
你自己也未必想得出,十九是小皇帝的計策。我回去北京,小皇帝多半會赦免我的大罪,可
是定要我去撲滅天地會。這一番他定有對我的妙法,再也逃不出他手掌心了。”越想越寒心
:“小皇帝要我投降,要打我屁股,那都不打緊,但逼我去做天地會的總舵主,將所有兄弟
一古腦兒殺了,這件事可萬萬幹不得。這件事一做,普天下好漢個個操我的十八代祖宗,死
了之後也見不得師父。這裏的大妞兒、小妞兒們,都是要打從心底裏瞧不起。就算旁人不理
會,韋小寶良心雖然不多,總還有這麼一丁點兒。”
他向風際中瞧了一眼,口中“哦哦”連聲,心想:“我如不答應,我立時便跟我翻臉。
動起手來,我們這許多人打他一個,未必便輸了。隻是這廝武功挺高,我這些大妞兒、小妞
兒要是給他殺了一兩個,那可乖乖不得了。咱們不妨再來玩一下‘含沙射影’。”沉吟道:
“去見皇上,我倒也是很高興,隻不過……隻不過要殺了天地會這許多弟兄,未免太也不講
義氣,不夠朋友,可得好好的商量商量。”
風際中道:“大人說得是。可是常言道得好: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
韋小寶道:“對,對!無毒不丈夫……咦,啊喲,怎麼鄭克爽(應為土爽)這小子逃走
了?”
風際中吃了一驚,回頭去瞧。韋小寶胸口對準了他,伸手正要去按毒針的機括,卻見雙
兒搶上前來,叫道:“相公,什麼事?”
原來她見二人說之不休,一直關心,早在慢慢走近,忽聽得韋小寶驚呼“啊喲”,當即
縱身而前。韋小寶這‘含沙射影’一射出,風際中固然打中,卻也勢必波及雙兒,這時手指
已經碰到了機括,可就不敢按下去。
風際中一轉頭間,見鄭克爽和馮錫範兀自站在岸邊,並無動靜,立知不妙,身子一矮,
反手已抓住了雙兒,將她擋在自己身前。以雙兒的武功,風際中本來未必一抓便中,隻是突
然出手,雙兒全無提防,當下給他抓中了手腕脈門,上身酸麻,登時動彈不得。風際中沉聲
道:“韋大人,請你舉起手來。”
偷襲的良機既失,雙兒又被製住,韋小寶登落下風,便笑嘻嘻的道:“風大哥,你開什
麼玩笑?”
風際中道:“韋大人這門無影無蹤的暗器太過厲害,請你舉起雙手,否則的話,卑職隻
好得罪了。”說著推著雙兒向前,自己躲在她身後,教韋小寶發不得暗器。
蘇荃、方怡、阿珂、曾柔等見這邊起了變故,紛紛奔來。風際中心想:“這小子心愛這
小丫頭,不敢動手,那些女人卻不會愛惜她的性命。她們隻愛這小子。”左手從腰間拔出鋼
刀,手臂一長,刀尖指在韋小寶的喉頭,喝道:“大家不許過來!”
蘇荃等見韋小寶身處險境,當即停步,人人都是是又焦急,又奇怪,這風際中明明是韋
小寶的朋友,剛才還並肩抗敵,怎麼在一轉眼間,一言不合,便動起手來?料想定是韋小寶
要放鄭克爽,風際中卻要殺了他為陳近南報仇。
刀尖抵喉,韋小寶微微向後一仰,風際中刀尖跟著前推,喝道:“韋大人,請你別動,
鋼刀不長眼睛,得罪莫怪,還是舉起手來罷。”韋小寶無奈,雙手慢慢舉起,笑道:“風大
哥,你想升大官,發大財,還是對我客氣一點好。”
風際中道:“升官發財固然重要,第一步還得保全性命。”突然身子微側,搶到韋小寶
身後,伸手從他靴桶中拔出匕首,指住他後心,說道:“韋大人,你這把匕首鋒利得很,卑
職曾見你使過幾次。”
韋小寶隻有苦笑,但覺背心上微痛,知道匕首劍尖已刺破了外衣,雖然穿著護身寶衣,
卻擋不住這柄寶劍。風際中喝道:“你們大家都是轉過身去,拋下兵刃。”
蘇荃等見此情勢,隻得依言轉身,拋下兵器。風際中尚有六名天地會兄弟站在一旁,向
著他們叫道:“大家都過來,我有話說。”那六人不明所以,走了過來。
風際中右肘一抬,拍的一聲,手肘肘尖撞正韋小寶背心‘大椎穴’,左手鋼刀揮出,擦
擦、拍拍、啊啊、哎唷幾下聲響,六名天地會兄弟已盡數中刀斃命。他在頃刻間連砍六人,
每一刀分別砍中了一人要害。出刀之快,砍殺之狠,實是罕見。蘇荃等聽得慘呼之聲,一齊
回過身來,眼見六人屍橫就地,或頭、或頸、或胸、或背、或腰、或脅,傷口中都是鮮血泉
湧,眾女無不驚呼失聲,臉無人色。
原來風際中眼見已然破麵,動起手來,自己隻孤身一人,因此上搶先殺了這六名天地會
兄弟,一來立威鎮懾,好教韋小寶及眾女不敢反抗;二來也是少了六個敵人。這麼一來,對
方人數雖多,卻隻剩下一個少年,七個女子。他左手長刀回過,又架在韋小寶頸中,說道:
“韋大人,咱們下船罷。”他想隻須將韋小寶和鄭克爽二人擒去呈獻皇上,便是立了奇功。
這七個女人還是留在島上,以免到得船中多生他患,自己手下留情,不殺七女,那也是預留
地步,免得和韋小寶結怨太深。皇上日後對這少年如何處置那是誰也料想不到之事。
眾女見韋小寶受他挾製,都是心驚膽戰,不知如何是好。建寧公主卻大聲怒罵:“你是
什麼東西,膽敢如此無理?快快拋下刀子!”風際中哼了一聲,並不理會。他曾隨同韋小寶
護送她去雲南就婚,識得公主,不敢出言挺撞。
公主見他不睬,更是大怒,世上除了太後、皇帝、韋小寶、蘇荃四人之外,她是誰也不
放在眼內,俯身拾起地下一柄單刀,縱身而前,向風際中當頭劈落。
風際中側身避過。公主呼呼連劈三刀,風際中左右避讓。倘若換作別個女子,他早已飛
腿將她踢倒。但提刀來砍的是皇帝禦妹、金枝玉葉的公主,他心中所想的隻是立功升官、報
效皇家,如何敢得罪了公主?當下隻是閃避。公主罵道:“你這臭王八蛋奴才,站著不許動!我要砍你的腦袋,怎麼你這臭頭轉來轉去,老是教我砍不中?我跟皇帝哥哥去說,把你千
刀萬剮!”風際中大吃一驚,心想這女人說得出,做得到,她跟皇帝是兄妹之親,自己隻是
個芝麻綠豆小武官,怎鬥得過公主?可是要聽她吩咐,將自己的臭頭穩擺不動,讓殿下萬金
之體的貴手提刀來砍,似乎總是有些難以奉命。
公主口中亂罵,鋼刀左一刀、右一刀的不住砍削。風際中身子微側略斜,輕輕易易的就
避過了,雖然每一刀相差不過數寸,卻始終砍他不著。公主焦躁起來,橫過鋼刀,攔腰揮去。風際中叫道:“小心!”縱身躍起,眼見她這一刀收勢不住,砍向韋小寶的肩頭,他身在
半空,左腳踹出,將韋小寶踹翻在地,同時借勢躍出丈餘。
雙兒向前一撲,將韋小寶抱起,飛步奔開。
風際中大驚,提刀趕來。雙兒武功了得,畢竟力弱,她比韋小寶還矮了半個頭,橫抱著
他隻奔出數丈,風際中已然追近。韋小寶背心穴道被封,四肢不聽使喚,隻道:“放下我,
讓我放暗器。”可是風際中來得好快,雙兒要將韋小寶放下,讓他發射‘含沙射影’暗器,
其勢已然不及,危急之中,奮力將他身子拋了出去。
風際中大喜,搶過去伸手欲接,忽聽得背後嗒的一聲輕響,似是火刀、火石相撞,跟著
砰的一聲巨響,他身子飛了起來,摔倒在地,扭了幾下,就此不動了。
韋小寶倒在沙灘上,倒未受傷,一時掙紮著爬不起身,但見雙兒身前一團煙霧,手裏握
著一根短銃火槍,正是當年吳六奇和她結義為兄妹之時送給她的禮物。那是羅刹國的精製火
器,實是厲害無比。風際中雖然卓絕,這血肉之軀卻也經受不起。
雙兒自己也嚇得呆了,這火槍一轟,隻震得她手臂酸麻,手一抖,短槍掉在地下。
韋小寶惟恐風際中還沒有死,搶上幾步,胸口對準了他,按動腰間機括,一叢鋼針射將
出去,盡數釘在他身上。但風際中毫不動彈,火槍一轟,早已死得透了。
眾女齊聲歡呼,擁將過來。七個女人再加上一個韋小寶,當真是七張八嘴,不折不扣,
你一言我一語,紛紛詢問原由。韋小寶簡略說了。
雙兒和風際中相處甚久,一路上他誠厚質樸,對自己禮數周到,實是個極本分的老好人
,那知城府如此之深,越想越害怕。她轉身拾起短槍,突然之間,明白了當年吳六奇與自己
義結兄妹的深意:這位武林奇人盼望韋小寶日後娶自己為妻,不過自己乃是丫環,身份不配
,作了天地會紅旗香主的義妹之後,便大可嫁得天地會青木堂主了。她念及這位義兄的好意
,又見人亡槍在,不禁掉下淚來。
韋小寶轉過身來,隻見鄭克爽等四人正走向海邊,要上小艇,心想:“就這麼讓他殺了
師父,太太平平的離去,未免太便宜了。”當下手持匕首追上,叫道:“且慢!”鄭克爽停
步回頭,麵如土色,說道:“韋……韋香主,你已經答應放我……放我們走了。”韋小寶冷
笑道:“我答應不殺你,可是沒答應不砍下你一條腿。”馮錫範大怒,待要發作,但隻是手
一提,便全身酸軟,再也使不出半分力道。這時鄭克爽已然心膽俱裂,雙膝一軟,跪倒在地
,說道:“韋……韋香主,你砍了我一條腿,我……我定然是活不成的了。”
韋小寶搖頭道:“活得成的。你欠了我一百萬兩銀子,說用阿珂來抵押。但她跟我拜過
天地,是我明媒正娶的老婆,肚裏又有了我的孩子,自願跟我。你怎能用我的老婆來向我抵
押?天下有沒這個道理?”
這時蘇荃、方怡、曾柔、公主等都已站在韋小寶身旁,齊聲笑道:“豈有此理!”
鄭克爽腦中早已一片混亂,但也覺此理欠通,說道:“那……那怎麼辦?”韋小寶道:
“我砍下你一條手臂、一條大腿作抵。你將來還了我一百萬兩銀子,我把你的斷臂、斷腿還
你。”鄭克爽道:“剛才你說阿珂賣斷給你,作價一萬兩……一萬兩銀子的欠賬已一筆勾銷。”
韋小寶大搖其頭,說道:“不成,剛才我胡裏胡塗,上了你的大當。阿珂是我的老婆,
你怎能將我的老婆賣給我自己?好!我將你的母親賣給你,作價一百萬兩,又將你的父親賣
給你,作價一百萬兩,再將你的奶奶賣給你,作價一百萬兩,還把你的外婆賣給你,作價一
百萬兩……”鄭克爽道:“我外婆已經死了。”韋小寶笑道:“死人也賣。我將你外婆的屍
首賣給你,死人打八折,作價八十萬兩萬棺材奉送,不另收費。”
鄭克爽聽他越說越多,心想連死人也賣,自己的高祖、曾祖、高祖奶奶、曾祖奶奶一個
個都賣過來,那還了得,就算死人打八折,甚至七折六折,那也決計吃不消,這時不敢說不
買,隻得哀求:“我……我實在買不起了。”韋小寶道:“好啊。你買不起了,就饒了你。
可是已經買了的卻不能退貨。你欠我三百八十萬兩銀子,怎麼歸還?”
公主笑道:“是啊,三百八十萬兩銀子,快快還來。”
鄭克爽哭喪著臉道:“我身邊一千兩銀子也沒有,那裏拿得出三百八十萬兩?”韋小寶
道:“也罷!沒有銀子,準你退貨。你快將你的父親、母親、奶奶、死外婆,一起交還給我。少一根頭發也不行。”鄭克爽料想這樣胡纏下去,終究不是了局,眼望阿珂,隻盼她來說
個情,可是她偏偏站得遠遠地,背轉了身,決意置身事外。他心中大急,瞧韋小寶這般情勢
,定是要砍去自己一手一足,不由得連連磕頭,說道:“韋香主,我……我害了陳軍師,的
確是罪該萬死,隻求你寬宏大量,饒了小人一命。就算是我欠了你老人家三百八十萬兩銀子
,我……我一定設法歸還。”
韋小寶見折磨得他如此狼狽,憤恨稍泄,說道:“那麼你寫下一張欠據來。”鄭克爽大
喜,忙道:“是,是。”轉身向衛士道:“拿紙筆來。”可是在這荒島之上,那裏有什麼紙
筆?那衛士倒也機靈,當即撕下自己長衫下擺,說道:“那邊死人很多,咱們蘸些血來寫便
是。”說著便要去拖風際中的屍首。韋小寶左手一伸,抓住了鄭克爽右腕,白光一閃,揮匕
首割下了他右手食指的一節。鄭克爽大聲慘叫。韋小寶道:“用你指上的血來寫。”
鄭克爽痛得全身發抖,一時手足無措。韋小寶道:“你慢慢寫罷,要是血幹了不夠用,
我再割你第二根手指。”鄭克爽忙道:“是,是!”那裏還敢遲延,咬牙忍痛,將斷了的食
指在衣裾上寫道:“欠銀三百八十萬兩正。鄭克爽押。”寫了這十三個字,痛得幾欲暈去。
韋小寶冷笑道:“虧你堂堂的王府公子,平時練字不用功,寫一張欠據,幾個字歪歪斜
斜,全是敗筆,沒一個勝筆。”將衣裾接了過來,交給雙兒,道:“你收下了。瞧瞧銀碼沒
短寫了罷?這人奸詐狡猾,別少寫了幾兩。”
雙兒笑道:“三百八十萬兩銀子,倒沒少了。”說著將血書收入懷中。
韋小寶哈哈大笑,對鄭克爽下頦一腳踢去,喝道:“滾你死外婆的罷!”鄭克爽一個跟
頭,滾了出去。衛士搶上扶起,包了他手指傷口。兩名衛士分別負起鄭克爽和馮錫範,上了
一艘小艇,向海中劃去。韋小寶笑聲不絕,忽然想起師父慘死,忍不住又放聲大哭。
鄭克爽待不艇劃出數十丈,這才驚魂略定,說道:“咱們去搶了大船開走,料得這群天
殺的狗男女追趕不上。”可是駛近大船,卻見船隊上無舵,一應船隊具全無。馮錫範恨恨的
道:“這批狗男女收起來了。”眼見大海茫茫,波浪洶湧,小艇中無糧無水,如何能夠遠航?鄭克爽道:“咱們回去再求求那小賊,向他借船,最多又寫三百八十萬兩欠據。”馮錫範
道:“他們也隻有一艘船,怎麼借給咱們?我寧可葬身魚腹,也不願再去向這小賊哀求。”
鄭克爽聽他說得斬截,不敢違拗,隻得歎了口氣,吩咐三名衛士將小艇往大海中劃去。
韋小寶等望著鄭克爽的小艇劃向大海,發現大船航行不得,這才劃艇遠去,都是忍不住
好笑。蘇荃見韋小寶又哭又笑,總是難泯喪師之痛,要說些笑話引他高興,便道:“這鄭家
二公子奸詐之極,明明是想搶咱們的大船。小寶,你這三百八十萬兩銀子,我瞧他是非賴不
可。”韋小寶道:“料想這家夥也是不會還的。”蘇荃笑道:“你做什麼都精明得很,可是
剛才這家夥把你自己的老婆賣給你,一萬兩銀子就算清賬,你想也不想,就沒口子答應,定
是你愛阿珂妹子愛得胡塗了。那時候,他就是要你倒找一百萬兩銀子,我瞧你也會答應。”
韋小寶伸袖子抹了抹眼淚,笑了起來,說道:“管他三七二十一,答應了再說,慢慢再跟他
算賬。”方怡問道:“後來怎麼才想起原來是吃了大虧?”
韋小寶搔了搔頭,道:“殺了風際中之後,我心裏再沒什麼擔憂的事,忽然間腦子就清
楚起來了。”他本來也沒對風際中有絲毫懷疑,隻是內心深處,總隱隱覺得有個極大的禍胎
,到底是什麼禍胎,卻又說不出來,隻是沒來由的害怕著什麼,待得風際中一死,立時如釋
重負,舒暢之極,心想:“說不定我早就在害怕這賊,隻是連自己也不知道而已。”
眾人迭脫奇險,直到此刻,所有強敵死的死,逃的逃,島上才得太平。人人都是感到心
力交瘁。韋小寶這時雙腳有如千斤之重,支持不住,便躺在沙灘上休息。蘇荃給他按摩背上
被風際中點過的穴道。
夕陽返照,水波搖幌,海麵上有如萬道金蛇競相竄躍,景色奇麗無方。眾女一個個坐了
下來。過不多時,韋小寶鼾聲先作,不久眾女先後都睡著了。
直到一個多時辰之後,方怡先行醒來,到韋小寶舊日的中軍帳茅屋裏弄了飯菜,叫眾人
來吃。大堂上燃了兩根鬆柴,照得通屋都明。八人團團圍坐,吃過飯後,方怡和雙兒將碗筷
收拾下去。
韋小寶從蘇荃、方怡、公主、曾柔、沐劍屏、雙兒、阿珂七女臉上一個個瞧過去,但見
有的嬌豔,有的溫柔,有的活潑,有的端麗,各有各的好處,不由得心中大樂,此時倚紅偎
翠,心中和平,比之當日麗春院中和七女大被同眠的胡天胡帝,另有一番平安豐足之樂,笑
道:“當年我給這小島取名為通吃島,原來早有先見之明,知道你們七位姐姐妹妹都要做我
老婆,那是冥冥中自有天意,逃也逃不掉的了。從今而後,我們八個人住在這通吃島上壽與
天齊,仙福永享。”
蘇荃道:“小寶,這八個字不吉利,以後再也別說了。”韋小寶立時省悟,知她不願意
聽到任何與洪教主有關之事,忙道:“對,對!是我胡說八道。”蘇荃道:“施琅和鄭克爽
回去之後,多半會帶了兵來報仇,咱們可不能在這島上長住。”眾人齊聲稱是。方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