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回 尚餘截竹為竿手 可有臨淵結網心(2 / 3)

荃姐姐,你?咱們到那裏去才是?”蘇荃眼望韋小寶,笑道:“還是聽至聖寶的主意罷。”

韋小寶笑道:“你叫我至聖寶?”蘇荃笑道:“若不是至聖寶,怎能通吃?”

韋小寶哈哈大笑,道:“我名字中有個寶字,本來隻道是個小小的寶一對,什麼一對五

,板凳兩張,原來是至聖寶。”眼望眾女一齊瞧著自己,微一沉吟,說道:“中原是去不得

的。神龍島離這裏太近,那也是不好。總得去一個又舒服、又沒人的地方。”

可是沒人的荒僻地方一定不舒服,舒服的地方一定又人多。何況韋小寶心目中的舒服,

既要賭博,又要看戲文、聽說書,諸位般雜耍、唱曲、菜肴、點心、美貌姑娘無一不是越多

越繁華之地那是決計難以住得開心的了他一想到這些風流熱鬧,孝心忽動說道:“我們在這

裏相聚也算是十分有趣隻不知我娘一個人孤苦伶仃的,又是怎樣?”

眾女從來沒聽過他提起自己的母親,均想他有此孝心,倒也難得,齊問:“你娘這時候

在那裏?”有的更想:“你娘便是我的婆婆,自該設法相聚服侍她老人家。”

韋小寶歎了口氣,說道:“我娘在揚州麗春院。”

眾女一聽到“揚州麗春院”五字,除了公主一人之外,其餘六人登時霞撲麵,有的轉過

臉去,有的低下頭來。

公主道:“啊,揚州麗春院,你說過的,那是天下最好玩的地方,你答應過要帶我去玩

的。”方怡微笑道:“他損你呢,別聽他的。那是個最不正經的所在。”公主道:“為什麼

不正經?你去玩過嗎?為什麼你們個個神情這樣古怪?”方怡忍住了笑不答。公主摟住了沐

劍屏的肩頭,說道:“好妹子,你說給我聽。”沐劍屏脹紅了臉,說道:“那……那是一所

妓院。”公主兀自不解,問道:“他媽媽在妓院裏幹什麼?聽說那是男人玩的地方啊。”方

怡笑道:“他從來就愛胡說八道,你隻要信了他半句,就夠你頭痛的了。”

那日在麗春院中,韋小寶和七個女子大被同眠,除了公主掉了老婊子毛東珠之外,其餘

六女此刻都在跟前。公主的凶蠻殊不下毛東珠,隻是既不如她母親陰毒險辣,又年輕貌美得

多。韋小寶暗自慶幸,這一下掉包大有道理,倘若此刻陪著自己的不是公主而是她母親,可

不知如何是好了,說不定弄到後來,自己也要像老皇爺那樣,又到五台山去出家做和尚,倘

若非做和尚不可,這七個老婆是一定要帶去的。

眼見六女神色忸怩,自是人人想起了那晚的情景,他想:“那一晚黑暗之中,我亂攪一

起,也弄不清是誰。阿珂和荃姐肚裏都懷了我的孩子,那是兩個了,記得還有一個,這可不

知是誰,慢慢的總要問了出來。”笑吟吟的道:“咱們就算永遠住在這通吃島上,那也不寂

寞啊。荃姐姐、公主、阿珂,你們肚子裏已有了我的孩兒,不知還有那一個,肚子裏是有了

孩兒的?”

此言一出,方怡等四女的臉更加紅了。沐劍屏忙道:“我沒有,我沒有。”曾柔見韋小

寶的眼光望向自己,便白了他一眼,說道:“沒有!”韋小寶道:“好雙兒,一定是咱們大

功告成了。”雙兒一躍而起,躲入了屋角,說道:“不,不!”韋小寶對方怡笑道:“怡姐

姐,你呢?你到麗春院的時,肚皮裏塞了個枕頭,假裝大肚子,一定有先見之明。”方怡忍

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啐道:“死太監,我又沒跟你……怎麼會有……”

沐劍屏道:“是喲。師姐、曾姐姐、雙兒妹跟我四個,又沒跟你拜堂成親,怎麼會有孩

子呢?小寶你壞死了,你跟荃姐姐、公主、阿珂姐姐幾時拜了天地,也不跟我說,又不請我

喝喜酒。”在她想來,世上都是拜天地結了親,這才會生孩子。

眾人聽她說天真,都是笑了起來。方怡一麵笑,一麵伸臂摟住了她腰,說道:“小師妹

,那麼今兒晚上你就跟他拜天地做夫妻罷。”沐劍屏道:“不成的。這荒島上雙沒花轎。我

見做新娘子都要穿在紅衣裙,還要鳳冠霞帔,咱們可都要沒有。”蘇荃笑道:“將就著一些

,也不要緊的。昨天去采些花兒,編個花冠,就算是鳳冠了。”

韋小寶聽她們說笑,心下卻甚惶惑:“還有一個是誰呢?難道是阿琪?我記得抱著她走

來走去,後來放著她坐在椅上,沒抱上床。不過那晚妞兒們太多,我胡裏胡塗的抱了她上床

可也說不定,倘若她肚子裏有了我的孩子,這不家夥將來要做蒙古整個兒好的王子。啊喲,

不好,難道是老婊子?如果是她,歸辛樹他們可連我的兒子也打死了。”

隻聽沐劍屏道:“就算在這裏拜天地,那也是方師姐先拜。”方怡道:“不,他是郡主

娘娘,當然是他先拜。”沐劍屏道:“我們是亡國之人,還講什麼郡主不郡主。”方怡微笑

道:“那麼雙兒妹子先跟他拜天地罷。他跟他的時候最久,一起出生入死的,患難之交,與

眾不同。”雙兒紅著臉:“你再說,我要走了。”說著奔向門口,卻被方怡笑著抱住。蘇荃

向韋小寶笑道:“小寶,你自己說罷。”

韋小寶道:“拜天地的事,慢慢再說。咱們明兒先得葬了師父。”

眾女一聽,登時肅然,沒想到此人竟然尊師重道,說出這樣一句禮義兼備的說來。

那知他下麵的說卻又露出了本性:“你們七人,個個是我的親親好老婆,大家不分先後

大小。以後每天晚上,你們都擲骰子賭輸贏,那一個贏了,那一個就陪我。”說著從懷裏取

出那兩顆骰子,吹一口氣,骨碌碌的擲在桌上。公主呸了一聲,道:“你好香麼?那一個輸

了才韋小寶聽她們說笑,心下卻甚惶惑:“還有一個是誰呢?難道是阿琪?我記得抱著她走

來走去,後來放著她坐在椅上,沒抱上床。不過那晚妞兒們太多,我胡裏胡塗的抱了她上床

可也說不定,倘若她肚子裏有了我的孩子,這不家夥將來要做蒙古整個兒好的王子。啊喲,

不好,難道是老婊子?如果是她,歸辛樹他們可連我的兒子也打死了。”

隻聽沐劍屏道:“就算在這裏拜天地,那也是方師姐先拜。”方怡道:“不,他是郡主

娘娘,當然是他先拜。”沐劍屏道:“我們是亡國之人,還講什麼郡主不郡主。”方怡微笑

道:“那麼雙兒妹子先跟他拜天地罷。他跟他的時候最久,一起出生入死的,患難之交,與

眾不同。”雙兒紅著臉:“你再說,我要走了。”說著奔向門口,卻被方怡笑著抱住。蘇荃

向韋小寶笑道:“小寶,你自己說罷。”

韋小寶道:“拜天地的事,慢慢再說。咱們明兒先得葬了師父。”

眾女一聽,登時肅然,沒想到此人竟然尊師重道,說出這樣一句禮義兼備的說來。

那知他下麵的說卻又露出了本性:“你們七人,個個是我的親親好老婆,大家不分先後

大小。以後每天晚上,你們都擲骰子賭輸贏,那一個贏了,那一個就陪我。”說著從懷裏取

出那兩顆骰子,吹一口氣,骨碌碌的擲在桌上。公主呸了一聲,道:“你好香麼?那一個輸

了才陪你。”韋小寶笑道:“對,對!好比猜拳行令,輸了的罰酒一杯。那一個先擲?”

這一晚荒島陋屋,春意融融,擲骰子誰贏誰輸,也不必細表。自今而後,韋家眾女擲骰

子便成慣例。韋小寶本來和人擲骰賭博,賭的是金銀財寶,患得患失之際,樂趣盎然,但他

作法自斃,此後自身成為眾女的賭注,被迫置身局外,雖有溫柔之福,卻無賭博之樂了。可

見花無常開,月有盈缺,世事原不能盡如人意。

次日八人直睡到日上三竿,這才起身。韋小寶率領七女,掩埋陳近南的遺體,眼見黃土

蓋住了師父的身子,忍不住又放聲大哭。眾女一齊跪下,在墳前行禮。公主甚是不願,暗想

我是堂堂大清公主,怎能向你這反賊跪拜?然而心下明白,自己雖是金枝玉葉,可是在韋小

寶心目之中,隻怕地位反而最低,親厚不及雙兒、美貌不及阿珂、武功不及蘇荃、機巧不及

方怡、天真純善不及沐劍屏、溫柔斯文不及曾柔,差有一日之長者,蛤不過橫蠻潑辣而已,

若是不拜這一拜,隻怕韋小寶雙此要另眼相看,在骰子中弄鬼作弊,每天晚上賭博之時,使

自己場場大勝。當下委委屈屈的也跪了下去,心中祝告:“反賊啊反賊,我公主殿下拜了你

這一拜,你沒福消受,到了陰世,隻怕要多吃苦頭。”

眾人拜畢站起,轉過身來。方怡突然叫道:“啊喲,船呢?船到那裏去了”

眾人叫她叫得驚惶,齊向海中望去,隻見停泊著的那艘大船已不見了影蹤,無不大吃一

驚,極目遠眺,惟見碧海無際,遠遠與藍天相接,海麵上數十隻白鳥上下飛翔。蘇荃奔上懸

崖,向島周了望,東南西北都以不見那船的蹤跡。方怡奔向山洞去查看收藏著的帆舵船具不

船具不出所料,果然已不知去向。

眾人聚在一起麵麵相覷,心下都要不禁害怕。昨晚八人說笑玩鬧,直至深夜方睡忘了輪

值守夜,竟給船夫偷了船具,將船駛走,從此困於孤島,再也難以脫身。

韋小寶想到施琅和鄭克爽定會帶兵前來複仇,自己八人如何抵敵?就算蘇荃、公主、阿

珂趕緊生下三個孩兒,也不過十一人而已。

蘇荃安慰眾人:“事已如此,急也無用。咱們慢慢再想法子。”

回到屋中,眾人自是異口同聲的大罵船夫,但罵得個把時辰,也就沒什麼新花樣罵出來

了。蘇荃對韋小寶道:“眼下得防備清兵重來。小寶,你瞧怎麼辦?”韋小寶道:“清兵再

來,人數定然不少,打是打不過的。咱們隻有躲了起來,隻盼他們一下子找不到,以為咱們

早已乘船走了。”蘇荃點頭道:“這話很是。清兵決計猜不到我們的船會給人偷走。”韋小

寶高興起來,說道:“倘若我是施琅,就不會再來。他料想我們當然立即腳底抹油,那有傻

不哩嘰的呆在這裏,等他前來捉拿之理?”公主道:“倘若他稟告了皇帝哥哥,皇帝哥哥就

會派人來瞧瞧,就算我們已經逃了,也好尋些線索,瞧我們去那裏。”韋小寶搖頭道:“施

琅不會稟告皇上的。”公主瞪著眼道:“為什麼?”韋小寶道:“我如稟告了,皇上自然就

問:為什麼不將我們抓去。我隻好承認打了敗仗,豈不是自討苦吃?”

蘇荃笑道:“很是,很是。小寶做官的本領高明。瞞上不瞞下,是做官的要緊訣竅。”

韋小寶笑道:“荃姐姐倘若去做官,包你做大官,發大財。”蘇荃微微一笑,心想:“神龍

教中那些人幹的花樣,還不是跟官場上差不多?”

韋小寶道:“施琅一說出來,皇上怪他沒用,那也罷了,必定派他前來捉拿。施琅料想

我們早已逃走,那裏還捉得著?這譬人幹的花樣,還不是跟官場上差不多?”

韋小寶道:“施琅一說出來,皇上怪他沒用,那也罷了,必定派他前來捉拿。施琅料想

我們早已逃走,那裏還捉得著?這豈不是自己找自己麻煩?還不如悶聲大發財罷。”

眾女一聽都要覺有理,憂愁稍解。

公主道:“鄭克爽那小子呢?他這口氣隻怕咽不下去罷?”說著向阿珂望了一眼。眾人

都知道她這話的含意,那自是說:“這個如花似玉的阿珂,他怎肯放手,不帶兵來奪回去?”

阿珂滿臉通紅,低下了頭,說道:“他要是再來,我……我便自盡,決計不跟他回去。”語氣極是堅決。

韋小寶大喜,心想阿珂對自己向來無情,是自己使盡詭計,偷搶拐騙,才弄到了手,此

刻聽了這句話,真比立刻弄到十艘大船還要歡喜,情不自禁,便一把抱住了她,在她臉上嗒

的一聲,親了一下,說道:“好阿珂,他不敢來的,他還欠了我三百八十萬兩銀子。他有天大的膽子,來見債主?”

公主道:“哎唷,好肉麻!他帶了兵來捉住了你,將借據搶了過去,又將阿珂奪了去,

再將你的爹爹、媽媽、奶奶、外婆賣給你,一共七百六十萬兩銀子,割下你的指頭,叫你寫

一張借據,算欠了他的。”

韋小寶越聽越惱,如果這些事他能對付得了,也就不會生氣,但鄭克爽倘若如此這般,

依樣葫蘆,將他的爹爹、媽媽、奶奶、外婆硬賣給他,媽媽倒也罷了,他爹爹是誰卻從來不

知,不知爹爹是誰,自然不知奶奶是誰,要將兩個連他自己也不知是誰的人賣給他,又坐地

起價,漲了一倍,如何承受得落?他大怒之下,厲聲道:“別說了!鄭克爽這小子倘若領兵

到來,我別的誰都不賣,就將一個天下最值錢的皇帝禦妹賣給他,附送肚裏孩兒一個,作價

一千萬兩。他還要找我二百四十萬兩銀子!這筆生意倒做得過。”

公主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掩麵而走。沐劍屏忙追上去安慰,說料想韋小寶決無此意,

不過是嚇嚇她的,不必難過。

韋小寶發了一會脾氣,卻也是束手無策。眾人隻聽著蘇荃指揮,在島中密林之內找到一

個大山洞,打掃布置,作為安身起居的所在,那茅草屋再也不涉足一步,隻盼施琅或鄭克爽

重來之時,眼見島上人跡杳然,隻道他們早已遠走,不來細加搜索。

初時各人還提心吊膽,日夜輪流向海麵了望,過得數月,別說並無清廷和台灣的艦隻,

連漁船也不見一艘,大家漸漸放下心來,料想施琅不敢多事,而鄭克爽坐了小艇,定是在大

海中遇風浪沉沒了。八人在島上捕魚打獸,射鳥摘果,整日價忙忙碌碌,倒也太平無事。好

在島上鳥獸不少,海中魚蝦極豐,八人均有武功,漁獵甚易,是以糧食無缺。

秋去冬來,天氣一日冷似一日。蘇荃、公主、阿珂三人的肚子也一日大似一日。方怡和

雙兒忙著剝製獸皮,替八人縫製冬衣,三個嬰兒的衣衫也一件件做了起來。又過得半月,忽

然下起大雪來,隻一日一夜之間,滿島都是皚皚白雪。八人早就有備,醃肉鹹魚、柴草幹果

等物有洞中藏得甚是充足,日常閑談,話題自是不離那三個即將出世的孩兒。

這一晚雪已止了,北風甚勁,寒風不住從山洞中透進來。雙兒在火堆中加了幹柴,韋小

寶取出骰子,讓眾女擲骰。五女擲過後,沐劍屏擲得三點最小,眼見她今晚是輸定了。曾柔

笑道:“是劍屏妹子輸了,我不用擲啦。”沐劍屏笑道:“快擲,快擲!說不定你擲個兩點

呢。”曾柔拿了骰子在手,學著韋小寶的模樣,向掌中兩粒骰子吹了一口氣,正要擲出,一

陣北風吹來,風聲中隱隱似有人聲。

眾人登時變色。蘇荃本已睡倒,突然坐起,八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刹那間人人臉無

血色。沐劍屏低呼一聲,將頭鑽入了方怡的懷裏。

過得片刻,風聲中傳來一股巨大之極的呼聲,這次聽得甚是清楚,喊的是:“小桂子,

小桂子,你在那裏?小玄子記掛著你哪!”

韋小寶跳起身來,顫聲道:“小……小玄子來找我了?”公主道:“小玄子是誰?”韋

小寶道:“是……是……”“小玄子”三字,隻他一人知道就是康熙,他從來沒跟誰說起過

,康熙自己更加不會讓人知道,忽然有人叫了起來,而聲音又如此響亮?他全身顫抖,隻覺

此事實在古怪之極,定是康熙死了,他的鬼魂記掛著自己,找到了通吃島來。瞬時之間,不

禁熱淚盈眶,從山洞中奔了出去,叫道:“小玄子,小玄子,你找我麼?小桂子在這裏!”

隻聽那聲音又叫:“小桂子,小桂子,你在那裏?小玄子記掛著你哪!”聲音之巨,直

不似出自一人之口,倒如是千百人齊聲呼叫一般,但千百人同呼,不能喊得這般整齊,而一

人呼叫,任他內力如何高強,也決不能這般聲若雷震,那定是康熙的鬼魂了。

韋小寶心中難過已極,眼淚奪眶而出,心想小玄子對我果然義氣深重,死了之後,鬼魂

還來找我。他平日十分怕鬼,這時卻說什麼也要和小玄子會上一麵,當下發足飛奔,直向聲

音來處奔去,叫道:“小玄子,你別走,小桂子在這裏!”滿地冰雪,滑溜異常,他連摔了

兩個跟頭,爬起來又跑。

轉過山坡,隻見沙灘邊火光點點,密若繁星,數百人手執燈籠火把,整整齊齊的排著。

韋小寶大吃一驚,叫道:“啊喲!”轉身便逃。

人群中搶出一人,叫道:“韋都統,這可找到你啦!”韋小寶跨出兩步,便已然明白眼

下情勢,自己蹤跡既已給人發見,對方數百人搜將過來,在這小小的通吃島上決計躲藏不了

,聽那人聲音似乎有些熟悉,當即停步,硬著頭皮,緩緩轉過身。

那人叫道:“韋都統,大夥兒都想念你的緊。謝天謝地,終於找到你了。”聲音中充滿

喜悅不勝之情。那人手執火把,高高舉起,快步過來,走到臨近,認出原來是王進寶。

韋小寶和故人相逢,也是一陣歡喜,想起那日在北京郊外,他奉旨前來捉拿,卻故意裝

作不見,拚著前程和性命不要,放走了自己,的是義氣深重,今日是他帶隊,縱有凶險,也

有商量餘地,當下微笑道:“王三哥,你的計策妙得很啊,可騙了我出來。”

王進寶拋擲火把在地,躬身說道:“屬下決計不敢相欺,實不知都統在島上。”韋小寶

微笑道:“這是皇上禦授的錦囊妙計,是不是?”王進寶道:“那日皇上得知韋都統避到了

海外,便派屬下乘了三艘海船,奉了聖旨,一個個小島挨次尋來。上島之後,便依皇上的聖

旨,這般呼喊。”

這時雙兒、蘇荃等都已趕到,站在韋小寶身後,又過一會,方怡、公主、阿珂三人也都

到了。韋小寶回頭向公主道:“你皇帝哥哥本事真好,終於找到我們啦。”

王進寶認出了公主,跪下行禮。公主道:“皇上派你來抓我們去北京嗎?”王進寶忙道

:“不,不是。皇上隻派小將出海來尋韋都統,全不知公主殿下也在這裏。”公主低頭瞧了

一眼自己凸起的大肚子,臉上一陣紅暈。

王進寶向韋小寶道:“屬下是四個多月前出海的,已上了八十多個小島呼喊尋訪,今晚

終於得和都統相遇,實是歡喜得緊。”韋小寶微笑道:“我是犯了大罪之人,早就不是你上

司了,這都統、屬下的稱呼,咱們還是免了罷。”王進寶道:“皇上的意思,都統聽了宣讀

聖旨之後,自然明白。”轉身向人群招了招手,說道:“溫公公,請你過來。”

人群中走出一個人來,一身太監服色,卻是韋小寶的老相識,上書房的太監溫有方。他

走近身來,朗聲道:“有聖旨。”

溫有方是韋小寶初進宮時的朋友,擲骰子不會作弊,是個“羊牯”,已不知欠了他多少

銀子。韋小寶青雲直上之後,每次見到,總還是百兒八十的打賞。韋小寶聽得“有聖旨”三

字,當即跪下。溫有方道:“這是密旨,旁人退開。”

王進寶一聽,當即遠遠退開。蘇荃等跟著也退了開去。公主卻道:“皇帝哥哥的聖旨,

我也聽不得嗎?”溫有方道:“皇上吩咐的,這是密旨,隻能說給韋小寶一人知道,倘若泄

漏了一字半句,奴才滿門抄斬。”公主哼了一聲,道:“這麼厲害!你就滿門抄斬好了。”

料想自己在旁,他決計小肯頒旨,隻得退了開去。

溫有方從身邊取出兩個黃紙封套,韋小寶當即跪下,說道:“奴才韋小寶接旨。”溫有

方道:“皇上吩咐,這一次要你站著接旨,不許跪拜磕頭,也不許自稱奴才。”

韋小寶大是奇怪,問道:“那是什麼道理?”溫有方道:“皇上這麼吩咐了,我就跟你

這麼說,到底是什麼道理,你見到皇上時自己請問罷。”韋小寶隻得朗聲道:“是,謝皇上

恩典。”站起身來。溫有方將一個黃紙封遞了給他,說道:“你拆來瞧罷。”韋小寶雙手接

過,拆開封套,抽出一張黃紙來。溫有方提著燈籠,照著黃紙。

韋小寶見紙上畫了六幅圖畫。第一幅畫的是兩個小孩滾在地下扭打,正是自己和康熙當

年摔角比武的情形。第二幅圖畫是眾小孩捉拿鼇拜,鼇拜撲向康熙,韋小寶刀刺鼇拜。第三

幅畫著一個小和尚背負一個老和尚飛步奔逃,後麵有六七名喇嘛持刀追趕,那是他在清涼寺

相救老皇爺的情狀。第四幅白衣尼淩空下撲,挺劍行刺康熙,韋小寶擋在他身前,代受了一

劍。第五幅畫的是韋小寶在慈寧宮寢殿中將假太後踏在地下,去從床上扶起真太後。第六幅

畫的是韋小寶和一個羅刹女子、一個蒙古王子、一個老喇嘛,一齊揪住一個老將軍的辮子,

瞧那老將軍的服色,正是平西親王,自是說韋小寶用計散去吳三桂的三路盟軍。

康熙雅擅丹青,六幅畫繪得甚為生動,隻是吳三桂、葛爾丹王子、桑結喇嘛四人他沒見

過,相貌不像,其餘人物卻個個神似,尤其韋小寶一幅憊懶頑皮的模樣,更是維妙維肖。六

幅畫上沒寫一個字,韋小寶自然明白,那是自己所立六件大功。和康熙玩鬧比武本來算不得

是什麼功勞,但康熙心中卻是念念不忘。至於炮轟神龍教、擒獲假太後、捉拿吳應熊等功勞

,相較之下便不足道了。

韋小寶隻看得怔怔發呆,不禁流下淚來,心想:“他費了這麼多功夫畫這六幅圖畫,記

著我的功勞,那麼心裏是不怪我了。”

溫有方等了好一會,說道:“你瞧清楚了嗎?”韋小寶道:“是。”溫有方拆開第二個

黃紙封套,道:“宣讀皇上密旨。”取出一張紙來,讀道:“小桂子,他媽的,你到那裏去

了?我想念你得緊,你這臭家夥無情無義,可忘了老子嗎?”

韋小寶喃喃的道:“我沒有,真的沒有。”中國自三皇五帝以來,皇帝聖旨中用到“他

媽的”三字,而皇帝又自稱為“老子”,看來康熙這道密旨非但空前,抑且絕後了。你不聽

我話,不肯去殺你師父,又拐帶了建寧公主逃走,他媽的,你這不是叫我做你的便宜大舅子

嗎?不過你功勞很大,對我又忠心,有什麼罪,我都是饒了你。我就要大婚啦,你不來喝喜

酒,老子實在不快活。我跟你說,來你乖乖的投降,立刻到北京來,我已經給你另外起了一

座伯爵府,比先前的還要大得多……”

韋小寶心花怒放,大聲道:“好,好!我立刻就來喝喜酒。”

溫有方繼續讀道:“咱們話兒說在前頭,從今以後,你如再不聽話,我非砍你的腦袋不

可了,你可別說我騙了你到北京,又來殺你。你姓陳的師父已經死了,天地會跟你再沒什麼

幹係,你得出點力氣,把天地會給好好滅了。我再派你去打吳三桂。建寧公主就給你做老婆。日後封公封王,升官發財,有得你樂子的。小玄子是你的好朋友,又是你師父,鳥生魚湯

,說過的話死馬難追,你給我快快滾回來罷!”

溫有方讀完密旨,問道:“你都聽明白了?”韋小寶道:“是,都聽明白了。”溫有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