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塌的華表外頭狂風一陣猛似一陣,東華麵無表情地立在半空中凝望著結界中的鳳九。她臉色雖然蒼白但尚有呼吸起伏,還好,他心中鬆了一口氣,麵上卻看不大出來。其實,他早曉得她長得美,隻是平日太過活潑好動讓人更多留意她的性情,此時她這樣安靜地躺在結界中,這種文靜才使美貌越發凸顯,但白裳白服不適合她,須摩訶曼殊沙那種大紅才同她相襯。他活了這麼長的歲月,什麼樣的美人沒有見過,鳳九未必是他見過最美貌的一個,但緣分就是這樣奇怪,那些美人長什麼樣,他印象中虛無得很,唯有她,或淺笑或皺眉或難堪,連她做鬼臉他都能記在心上,回憶起每一副樣子來都是清清楚楚的。連宋說,她是當年那隻小狐狸,她是,那很好,就算她不是,他也未必在意。
虛空中似有佛音陣陣,浸在一段淒清的笛音中,細聽又似一段虛無。他垂頭掃了一眼自他仙駕蒞此便長跪不起的比翼鳥女君並她的臣子們,淡聲道:“那個結界是怎麼回事?”
下頭跪的女君兼臣子們還沉浸在不曉得帝君為什麼於此時仙駕此地的震驚中,半晌沒有一個人回話,還是萌少因畢竟同鳳九朋友一場,見友人被困十分著急,拱手回道:“稟帝座,那困住九歌公主的並非結界,乃阿蘭若之夢。”“阿蘭若”這三個字被萌少說出口時,在跪的諸位除了姬蘅皆顫了一顫。
萌少娓娓道來,事情原是如此。
傳說中,阿蘭若是個難得的美人,卻無辜枉死。阿蘭若枉死後不得往生,執念化做一個夢境在梵音穀中飄蕩,凡有誰被卷入此夢中必定墜入阿蘭若在世時的心魔,定力不佳、心性不夠強大者永不能走出阿蘭若之夢,將徒留在夢中永眠,直至周身仙力修為被夢境盡數吸食以至灰飛。
想必九歌公主誤入蛇陣中正好撞到阿蘭若的夢飄入此境,由此而被卷入。阿蘭若自小是被此地華表中的四條巨蟒養大,她的夢境裹住九歌公主,大約讓巨蟒以為夢境中的九歌公主便是阿蘭若,所以將她守護起來不讓外人觸碰。
要破阿蘭若之夢,除了靠卷入夢境中的人勘破此境自行走出來,其實還有另一個更為保險的法子——另尋一個與卷入夢境之人親近的人一同入夢,將她帶回來。
但如今的狀況,若要進入阿蘭若之夢帶出九歌公主,首先得通過蛇陣。與這四頭凶獸拚殺並非難事,但阿蘭若之夢其實隻是一種化相,必須將人卷入其中才能呈現實體,實體便是那個淡藍色的結界。呈現實體的夢境異常脆弱,拚殺時戰場必定混亂,萬一不慎致使夢境破碎,屆時九歌公主輕則重傷重則沒命。
他們也想過是否將護體仙障鑄得厚實些,不與巨蟒拚殺,任它們攻擊以保夢境的完好,再接近以進入夢中帶出九歌。但阿蘭若之夢十分排斥強者之力,一向入夢之人在夢外百丈便須卸下周身仙力,以區區凡體之身方能順利入夢,否則夢境亦有可能破碎。
但此時若卸去周身仙力,如何與四條巨蟒相抗,此種情境實在進退兩難。大家一籌莫展,從昨夜發現九歌被困直至此時,無人敢輕舉妄動,皆是為此。九歌公主怕是凶多吉少了。
連宋君匆匆趕來時正聽到萌少在結尾,結尾說了些什麼都沒有正經聽到,隻見地上跪的一排人在萌少結尾幾句話後都做出拭淚的模樣,雖然不曉得他們是為什麼拭淚,但連宋君覺得這許多人整齊劃一地做出這個動作,實在頗令人動容。
正要走上前去,東華倒是先轉身瞧見了他。
東華的神情十分冷靜,他心中有些放心。若是鳳九有事,東華雖一向被燕池悟戲稱為冰塊臉,但憑他對他多年的了解,他必定不是現在這種神情。
才要打個招呼,東華已到他麵前,就像新製了幾味好茶打算施舍他兩包一般,語氣十分平淡自然:“你來得正好,正有兩樁事要托付。”抬眼望向困在蛇陣中的鳳九道,“如果最後隻有她一人回來,將她平安帶回青丘交到白奕手上,然後去昆侖虛找一趟墨淵,就說東華帝君將妙義慧明境托付給他,他知道是什麼意思。”
這番話入耳,連宋琢磨著怎麼聽怎麼像是遺言,亦笑望陣中一眼道:“你雖近年打架打得不那麼勤,手腳怕是鈍了,但這麼幾條蛇就將你纏死也太過……”離譜二字方含在口中,泰山崩於前亦能唇角含笑的連宋君臉色一時大變,亟亟上前要將泰然卸去周身仙力從容進入蛇陣的東華撈出來,卻被不知什麼時候出現的小燕一把攔住。小燕的眸色難得深幽一次,道:“唯有此法。”目光向雷聲轟鳴、落雨傾盆的蛇陣中道:“還有什麼法子,老子想了一夜加半天都沒有想出來,因為老子壓根兒沒有想過卸去術力獨闖蛇陣,老子對朋友還是不夠義氣,冰塊臉義薄雲天,老子敬佩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