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回 黑沼隱女(2 / 3)

三個響頭,叫道:“請老……不,不,請你施救,感恩不盡。”

瑛姑冷冷的道:“哼!我如何有救人的本事?倘若我有此神通,怎麼還會在這陰濕寒苦

之地受罪?”郭靖不敢接口。過了一會兒,瑛姑才道:“也算你們造化不淺,遇上我知道此

人的所在,又幸好此去路程非遙,三天之內可至。隻是那人肯不肯救,卻是難說。”郭靖喜

道:“我苦苦求他,想來他決不至於見危不救。”瑛姑道:“說甚麼不至於見危不救?見死

不救,也是人情之常。苦苦相求,有誰不會?難道就能教他出手救人?你給他甚麼好處了?

他為甚麼要救你?”語意之中,實是含著極大怨憤。郭靖不敢接口,眼前已出現一線生機,

隻怕自己說錯一言半語,又複壞事,隻見她走到外麵方室,伏在案頭提筆書寫甚麼,寫了好

一陣,將那張紙用一塊布包好,再取出針線,將布包折縫處密密縫住,這樣連縫了三個布

囊,才回到圓室,說道:“出林之後,避過鐵掌幫的追兵,直向東北,到了桃源縣境內,開

拆白色布囊,下一步該當如何,裏麵寫得明白。時地未至,千萬不可先拆。”郭靖大喜,連

聲答應,伸手欲接布囊。瑛姑縮手道:“慢著!若是那人不肯相救,那也算了。若能救活她

的性命,我卻有一事相求。”郭靖道:“活命之恩,自當有報,請前輩吩咐便了。”瑛姑冷

冷的道:“假若你師妹不死,她須在一月之內,重回此處,和我相聚一年。”郭靖奇道:

“那幹甚麼啊?”瑛姑厲聲道:“幹甚麼跟你有何相幹?我隻問她肯也不肯?”黃蓉接口

道:“你要我授你奇門術數,這有何難?我答允便是。”瑛姑向郭靖白了一眼,說道:“枉

為男子漢,還不及你師妹十分中一分聰明。”當下將三個布囊遞了給他。郭靖接在手中,見

一個白色,另兩個一紅一黃,當即穩穩放在懷中,重行叩謝。瑛姑閃開身子,不受他的大

禮,說道:“你不必謝我,我也不受你的謝。你二人與我無親無故,我幹麼要救她?就算沾

親有故,也犯不著費這麼大的神呢!咱們話說在先,我救她性命是為了我自己。哼,人不為

己,天誅地滅。”這番話在郭靖聽來,極不入耳,但他素來拙於言辭,不善與人辯駁,此時

為了黃蓉,更加不敢多說,隻是恭恭敬敬的聽著。瑛姑白眼一翻,道:“你們累了一夜,也

必餓了,且吃些粥罷。”當下黃蓉躺在榻上,半醒半睡的養神,郭靖守在旁邊,心中思潮起

伏。過不多時,瑛姑用木盤托出兩大碗熱騰騰的香粳米粥來,還有一大碟山雞片、一碟臘

魚。郭靖早就餓了,先前掛念著黃蓉傷勢,並未覺得,此時略為寬懷,見到雞魚白粥,先吞

了一口唾涎,輕輕拍拍黃蓉的手背,道:“蓉兒,起來吃粥。”黃蓉眼睜一線,微微搖頭

道:“我胸口疼得緊,不要吃。”瑛姑冷笑道:“有藥給你止痛,卻又疑神疑鬼。”黃蓉不

去理她,隻道:“靖哥哥,你再拿一粒九花玉露丸給我服。”那些丸藥是陸乘風當日在歸雲

莊上所贈,黃蓉一直放在懷內,洪七公與郭靖為歐陽風所傷後,都曾服過幾顆,雖無療傷起

死之功,卻大有止疼寧神之效。郭靖應了,解開她的衣囊,取了一粒出來。當黃蓉提到“九

花玉露丸”之時,瑛姑突然身子微微一震,後來見到那朱紅色的藥丸,厲聲道:“這便是九

花玉露丸麼?給我瞧瞧!”郭靖聽她語氣甚是怪異,不禁抬頭望了她一眼,卻見她眼中微露

凶光,心中更奇,當下將一囊藥丸盡數遞給了她。瑛姑接了過來,但覺芳香撲鼻,聞到氣息

已是遍體清涼,雙目凝視郭靖道:“這是桃花島的丹藥啊,你們從何處得來?快說,快

說!”說到後來,聲音已極是慘厲。黃蓉心中一動:“這女子研習奇門五行,難道跟我爹爹

哪一個弟子有甚關係?”隻聽郭靖道:“她就是桃花島主的女兒。”瑛姑一躍而起,喝道:

“黃老邪的女兒?”雙眼閃閃生光,兩臂一伸一縮,作勢就要撲上。黃蓉道:“靖哥哥,將

那三隻布囊還她!她既是我爹爹仇人,咱們也不用領她的情。”郭靖將布囊取了出來,卻遲

遲疑疑的不肯遞過去。黃蓉道:“靖哥哥,放下!也未必當真就死了。死又怎樣?”郭靖從

來不違黃蓉之意,隻得將布囊放在桌上,淚水已在眼中滾來滾去。卻見瑛姑望著窗外,又喃

喃的叫道:“天啊,天啊!”突然走到隔室之中,背轉身子,不知做些甚麼。黃蓉道:“咱

們走罷,我見了這女子厭煩得緊。”郭靖未答,瑛姑已走了回來,說道:“我研習術數,為

的是要進入桃花島。黃老邪的女兒已然如此,我再研習一百年也是無用。命該如此,夫複何

言?你們走罷,把布囊拿去。”說著將一袋九花玉露丸和三隻布囊都塞到郭靖手中,對黃蓉

道:“這九花玉露丸於你傷勢有害,千萬不可再服。傷愈之後一年之約可不要忘記。你爹爹

毀了我一生,這裏的飲食寧可喂狗,也不給你們吃。”說著將白粥雞魚都從窗口潑了出去。

黃蓉氣極,正欲反唇相譏,一轉念間,扶著郭靖站起身來,用竹杖在地下細沙上寫了三道算

題:

第一道是包括日、月、水、火、木、金、土、羅、計都的“七曜九執天竺筆算”;第二

道是“立方招兵支銀給米題”

(按:即西洋數學中的縱數論)

;第三道是道“鬼穀算題”:“今有物不知其數,三三數之剩二,五五數之剩三,七七

數之剩二,問物幾何?”

(按:這屬於高等數學中的數論,我國宋代學者對這類題目鑽研已頗精深。)

她寫下三道題目,扶著郭靖手臂,緩緩走了出去。郭靖步出大門,回過頭來,隻見瑛姑

手執算籌,凝目望地,呆呆出神。兩人走入林中,郭靖將黃蓉背起,仍由她指點路徑,一步

步的向外走去。郭靖隻怕數錯腳步,不敢說話,直到出了林子,才問:“蓉兒,你在沙上畫

了些甚麼?”黃蓉笑道:“我出三道題目給她。哼,半年之內,她必計算不出,叫她的花白

頭發全都白了。誰教她這等無禮?”郭靖道:“她跟你爹爹結下甚麼仇啊?”黃蓉道:“我

沒聽爹爹說過。”過了半晌,道:“她年輕時候必是個美人兒,靖哥哥你說是麼?”她心裏

隱隱猜疑:“莫非爹爹昔日與她有甚情愛糾纏之事?哼,多半是她想嫁我爹爹,我爹爹卻不

要她。”

郭靖道:“管她美不美呢。她想著你的題目,就算忽然反悔,也不會再追出來把布囊要

回去啦。”黃蓉道:“不知布囊中寫些甚麼,隻怕她未必安著好心,咱們拆開來瞧瞧。”郭

靖忙道:“不,不!依著她的話,到了桃源再拆。”黃蓉甚是好奇,忍不住的要先看,但郭

靖堅執不允,隻得罷了。鬧了一夜,天已大明,郭靖躍上樹頂四下眺望,不見鐵掌幫徒眾的

蹤跡,先放了一大半心,數聲呼嘯,小紅馬聞聲馳到,不久雙雕也飛臨上空。兩人甫上馬

背,忽聽林邊喊聲大振,數十名鐵掌幫眾蜂湧而來。他們在樹林四周守了半夜,聽到郭靖呼

嘯,急忙追至,裘千仞卻不在其內。郭靖叫道:“失陪了!”腿上微一用勁,小紅馬猶如騰

空而起,但覺耳旁風生,片刻之間已將幫眾拋得無影無蹤。

小紅馬到午間已奔出百餘裏之遙。兩人在路旁一個小飯鋪中打尖,黃蓉胸口疼痛,隻能

喝半碗米湯。郭靖一問,知道當地已屬桃源縣管轄,忙取出白布小囊,拉斷縫線,原來裏麵

是一張地圖,圖旁注著兩行字道:“依圖中所示路徑而行,路盡處係一大瀑布,旁有茅舍。

到達時拆紅色布囊。”郭靖更不耽擱,上馬而行,依著地圖所示奔出七八十裏,道路愈來愈

窄,再行八九裏,道路兩旁山峰壁立,中間一條羊腸小徑,僅容一人勉強過去,小紅馬卻已

前行不得。郭靖隻得負起黃蓉,留小紅馬在山邊啃食野草,邁開大步徑行入山。循著陡路上

嶺,約莫走了一個時辰,道路更窄,有些地方郭靖須得將黃蓉橫抱了,兩人側著身子方能過

去。這時正當七月盛暑,赤日炎炎,流火鑠金,但路旁山峰插天,將驕陽全然遮去,倒也頗

為清涼。

又行了一陣,郭靖腹中饑餓,從懷中取出幹糧炊餅,撕了幾片喂在黃蓉嘴裏,自己也不

停步,邊走邊吃,吃完三個大炊餅,正覺唇幹口渴,忽聽遠處傳來隱隱水聲,當即加快腳

步。空山寂寂,那水聲在山穀間激蕩回響,轟轟洶洶,愈走水聲愈大,待得走上嶺頂,隻見

一道白龍似的大瀑布從對麵雙峰之間奔騰而下,聲勢甚是驚人。從嶺上望下去,瀑布旁果有

一間草屋。郭靖揀塊山石坐下,取出紅色布囊拆開,見囊內白紙上寫道:“此女之傷,當世

唯段皇爺能救……”

郭靖看到“段皇爺”三字,吃了一驚,道:“段皇爺,那不是與你爹爹齊名的‘南帝’

嗎?”黃蓉本已極為疲累,聽他說到“南帝”,心中一凜,道:“段皇爺?師父也說過他的

傷隻有段皇爺能治。我曾聽爹爹說,段皇爺在雲南大理國做皇帝,那不是……”想起雲南與

此處相隔萬水千山,三日之間哪能到達,不禁胸中涼了,勉力坐起,倚在郭靖肩頭,和他同

看紙上之字:“此女之傷,當世唯段皇爺能救。彼多行不義,避禍桃源,外人萬難得見,若

言求醫,更犯大忌,未登其堂,已先遭漁樵耕讀之毒手矣。故須假言奉師尊洪七公之命,求

見皇爺稟報要訊,待見南帝親麵,以黃色布囊中之圖交出。一線生機,盡懸於斯。”郭靖讀

畢,轉頭向著黃蓉,卻見她蹙眉默然,即問:“蓉兒,段皇爺怎麼多行不義了?為甚麼求醫

是更犯大忌?漁樵耕讀的毒手是甚麼?”黃蓉歎道:“靖哥哥,你別當我聰明得緊,甚麼事

都知道。”郭靖一怔,伸手將她抱起,道:“好,咱們下去。”凝目遠眺,隻見瀑布旁柳樹

下坐著一人,頭戴鬥笠,隔得遠了,那人在幹甚麼卻瞧不清楚。一來心急,二來下嶺路易走

得多,不多時郭靖已背著黃蓉快步走近瀑布,隻見柳樹下那人身披蓑衣,坐在一塊石上,正

自垂釣。這瀑布水勢湍急異常,一瀉如注,水中哪裏有魚?縱然有魚,又哪有餘暇吞餌?看

那人時,見他約莫四十來歲年紀,一張黑漆漆的鍋底臉,虯髯滿腮,根根如鐵,雙目一動不

動的凝視水中。郭靖見他全神貫注的釣魚,不敢打擾,扶黃蓉倚在柳樹上休息,自己過去瞧

那瀑布中到底有甚麼魚。等了良久,忽見水中金光閃了幾閃,那漁人臉現喜色,猛然間釣杆

直彎下去,隻見水底下一條尺來長的東西咬著釣絲,那物非魚非蛇,全身金色,模樣甚是奇

特。郭靖大感詫異,不禁失聲叫道:“咦,這是甚麼?”便在這時,水中又鑽出一條同樣的

金色怪魚咬住釣絲,那漁人更是喜歡,用力握住釣杆不動。隻見那釣杆愈來愈彎,眼見要支

持不住,突然拍的一聲,杆身斷為兩截。兩條怪魚吐出釣絲,在水中得意洋洋的遊了幾轉,

瀑布雖急,卻衝之不動,轉眼之間,鑽進了水底岩石之下,再也不出來了。那漁人轉過身

來,圓睜怒目,喝道:“臭小子,老子辛辛苦苦的等了半天,偏生叫你這小賊來驚走了。”

伸出蒲扇般的大手,上前兩步就要動武,不知忽地想起了甚麼,終於強自克製,雙手捏得骨

節格格直響,滿臉怒容。

郭靖知道自己無意之中闖了禍,不敢回嘴,隻得道:“大叔息怒,是小人不是,不知那

是甚麼怪魚?”那漁人罵道:“你瞎了眼珠啦,這是魚麼?這是金娃娃。”郭靖被罵,也不

惱怒,陪笑道:“請問大叔,甚麼是金娃娃?”那漁人更是暴跳如雷,喝道:“金娃娃就是

金娃娃,你這臭小賊囉唆甚麼?”郭靖要懇他指點去見段皇爺的路徑,哪敢輕易得罪,隻是

打拱作揖的賠不是。旁邊黃蓉卻忍不住了,插口道:“金娃娃就是金色的娃娃魚。我家裏便

養著幾對,有甚麼希罕了?”那漁人聽黃蓉說出“金娃娃”的來曆,微感驚訝,罵道:

“哼,吹得好大的氣,家裏養著幾對!我問你,金娃娃幹甚麼用的?”黃蓉道:“有甚麼用

啊?我見它生得好看,叫起來呀呀呀的,好像小孩兒一般,就養著玩兒。”

那漁人聽她說得不錯,臉色登時和緩,道:“女娃兒,你家裏若是真養得有,那你就須

賠我一對。”黃蓉道:“我幹麼要賠你?”漁人指著郭靖道:“我正好釣到一條,卻給他莽

莽撞撞的一聲大叫,又惹出一條來,扯斷了釣杆。這金娃娃聰明得緊,吃過了一次苦頭,第

二次休想再釣得著。不叫你賠叫誰賠?”黃蓉笑道:“就算釣著,你也隻有一條。你釣到了

一條,第二條難道還肯上鉤?”漁人無言可對,搔搔頭道:“那麼賠我一條也是好的。”黃

蓉道:“若是把一對金娃娃生生拆散,過不了三天,雌雄兩條都會死的。”

那漁人更無懷疑,忽地向她與郭靖連作三揖,叫道:“好啦,算我的不是,求你送我一

對成不成?”

黃蓉微笑道:“你先得對我說,你要金娃娃何用?”那漁人遲疑了一陣,道:“好,就

說給你聽。我師叔是天竺國人,前幾日來探訪我師父,在道上捉得了一對金娃娃,十分歡

喜。他說天竺國有一種極厲害的毒蟲,為害人畜,難有善法除滅,這金娃娃卻是那毒蟲克

星。他叫我喂養幾日,待他與我師父說完話下山,再交給他帶回天竺去繁殖,哪知道……”

黃蓉接口道:“哪知道你一個不小心,讓金娃娃逃入了這瀑布之中!”那漁人奇道:“咦,

你怎知道?”黃蓉小嘴一撇,道:“那還不易猜。這金娃娃本就難養,我先前共有五對,後

來給逃走了兩對。”那漁人雙眼發亮,臉有喜色,道:“好姑娘,給我一對,你還剩兩對

哪。否則師叔怪罪起來,我可擔當不起。”黃蓉笑道:“送你一對,那也沒甚麼大不了,可

是你先前幹麼這樣凶啊?”那漁人又是笑又是急,隻說:“唉,是我這麼莽撞脾氣不好,當

真要好好改才是。好姑娘,你府上在哪裏?我跟你去取,好不好?這裏去不遠罷?”黃蓉輕

輕歎了口氣道:“說近不近,說遠不遠,三四千裏路是有的。”

那漁人吃了一驚,根根虯髯豎了起來,喝道:“小丫頭,原來是在消遣老爺。”提起醋

缽大的拳頭,就要往黃蓉頭上捶將下去,隻是見她年幼柔弱,這一拳怕打死了她,拳在空

中,遲遲不落。郭靖早已搶在旁邊,隻待他拳勁一發,立時抓他手腕。黃蓉笑道:“急甚

麼?我早想好了主意。靖哥哥,你呼白雕兒來罷。”郭靖不明她的用意,但依言呼雕。那漁

人聽他喉音一發,山穀鳴響,中氣極是充沛,不禁暗暗吃驚:“適才幸好未曾動手,否則怕

要吃這小子的虧。”

過不多時,雙雕循聲飛至。黃蓉剝了塊樹皮,用針在樹皮背後刺了一行字道:“爹爹:

我要一對金娃娃,叫白雕帶來罷。女蓉叩上。”郭靖大喜,割了二條衣帶,將樹皮牢牢縛在

雄雕足上。黃蓉向雙雕道:“到桃花島,速去速回。”郭靖怕雙雕不能會意,手指東方,連

說了三聲“桃花島”。雙雕齊聲長鳴,振翼而起,在天空盤旋一周,果然向東而去,片刻之

間已隱沒雲中。那漁人驚得張大了口合不攏來,喃喃的道:“桃花島,桃花島?黃藥師黃老

先生是你甚麼人?”黃蓉傲然道:“是我爹爹,怎麼啦?”那漁人道:“啊!”卻不接話。

黃蓉道:“數日之間,我的白雕兒會把金娃娃帶來,不太遲罷?”那漁人道:“但願如

此。”望著靖蓉二人上下打量,眼中滿是懷疑神色。郭靖打了一躬道:“不曾請教大叔尊姓

大名。”那漁人不答,卻道:“你們到這裏來幹甚麼?是誰教你們來的?”郭靖恭恭敬敬的

道:“晚輩有事求見段皇爺。”他原想依瑛姑柬帖所示,說是奉洪七公之命而來,但明明是

撒謊的言語,終究說不出口。那漁人厲聲道:“我師父不見外人,你們找他幹麼?”依郭靖

本性,就要實說,但又恐因此見南帝不著,誤了黃蓉性命,說不得,隻好權且騙他一騙,正

要開言,那漁人見他神色不定,黃蓉容顏憔悴,已猜到了七八分,喝道:“你們想要我師父

治病,是不是?”郭靖被他喝破心事,哪裏還能隱瞞,隻得點頭稱是,心中又急又悔,隻恨

沒能搶先撒謊。那漁人大聲道:“見我師父,再也休想。我拚著受師父師叔責罵,也不要你

們甚麼金娃娃、銀娃娃啦,快快下山去罷!”這幾句話說得斬釘截鐵,絕無絲毫轉圜餘地,

隻把郭靖聽得呆了半晌,倒抽涼氣,過了好一陣,上前躬身行禮道:“這位受傷求治的是桃

花島黃島主的愛女,現下是丐幫的幫主,務求大叔瞧著黃島主與洪幫主兩位金麵,指點一條

明路,引我們拜見段皇爺。”那漁人聽到“洪幫主”三字,臉色稍見和緩,搖頭道:“這位

小姑娘是丐幫幫主?我可不信。”郭靖指著黃蓉手中的竹杖道:“這是丐幫幫主的打狗棒,

想來大叔必當識得。”那漁人點了點頭道:“那麼九指神丐是你們甚麼人?”郭靖道:“正

是我們兩人的恩師。”那漁人“啊”了一聲,道:“原來如此。你們來找我師父,那是奉九

指神丐之命的了?”郭靖遲疑未答,黃蓉忙接口道:“正是。”那漁人低頭沉吟,自言自

語:“九指神丐與我師父交情非比尋常,這事該當如何?”黃蓉心想,乘他猶豫難決之際,

快下說辭,又道:“師父命我們求見段皇爺,除了請他老人家療傷,尚有要事奉告。”那漁

人突然抬起頭來,雙目如電,逼視黃蓉,厲聲道:“九指神丐叫你們來求見‘段皇爺’?”

黃蓉道:“是啊!”那漁人又追問一句:“當真是‘段皇爺’,不是旁人?”黃蓉知道其中

必有別情,可是無法改口,隻得點了點頭。那漁人走上兩步,大聲喝道:“段皇爺早已不在

塵世了!”靖、蓉二人大吃一驚,齊聲道:“死了?”那漁人道:“段皇爺離此塵世之時,

九指神丐就在他老人家的身旁,豈有再命你們來拜見段皇爺之理?你們受誰指使?到此有何

陰謀詭計?快快說來。”說著又踏前一步,左手一拂,右手橫裏來抓黃蓉肩頭。郭靖見他越

逼越近,早有提防,當他右手離黃蓉身前尺許之際,左掌圓勁,右掌直勢,使招“見龍在

田”,擋在黃蓉身前。這一招純是防禦,卻是在黃蓉與漁人之間布了一道堅壁,敵來則擋,

敵不至則消於無形。那漁人見他雖然出掌,但勢頭斜向一邊,並非對自己進擊,心中微感詫

異,五指繼續向黃蓉左肩抓去,又進半尺,突然與郭靖那一招勁道相遇,隻感手臂劇痛,胸

口微微發熱,這一抓立時被反彈出來。他隻怕郭靖乘勢進招,急忙躍開,橫臂當胸,心道:

“當年聽洪七公與師父談論武功,這正是他老人家的降龍十八掌功夫,那麼這兩個少年確是

他的弟子,倒也不便得罪。”隻見郭靖拱了拱手,神色甚是謙恭,這一招雖是他占了上風,

但無半點得意之色,心中對他又多了幾分好感,說道:“兩位雖是九指神丐的弟子,可是此

行卻非奉他老人家之命而來,是也不是?”郭靖不知他如何猜到,但既被說中,無法抵賴,

隻得點了點頭。那漁人臉上已不似先前凶狠,說道:“縱然九指神丐自身受傷至此,小可也

不能送他老人家上山去見家師。區區下情,兩位見諒。”黃蓉道:“當真連我師父也不

能?”那漁人搖頭道:“不能!打死我也不能!”黃蓉心中琢磨:“他明說段皇爺是他師

父,可是又說段皇爺已經死了,又說死時洪恩師就在他的身旁,這中間許多古怪之處,卻是

叫人難以索解。”尋思:“他師父在這山上,那是一定的了,管他是不是段皇爺,我們總得

見上一見。”抬頭仰視,隻見那山峰穿雲插天,較之鐵掌山的中指峰尤高數倍,山石滑溜,

寸草不生,那片大瀑布恰如從空而降,實無上山之路,心想:“李白說黃河之水天上來,這

一片水才真是天上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