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無計悔多情(2 / 3)

段正淳道:“萬劫穀!”隻見南海鱷神抱著段譽已越奔越遠,高升泰和褚萬裏等正四麵攔截。段正淳歎了口氣,叫道:“高賢弟,放他們去吧。”高升泰叫道:“小王爺……”

段正淳道:“慢慢再想法子。”一麵說,一麵飛身縱到高升泰身前,叫道:“刺客已退,各歸原位。”身形一幌,欺到鍾夫人身旁,柔聲道:“寶寶,你這幾年可好?”鍾夫人道:“有什麼不好?”段正淳反手一指,無聲無息,已點中了她腰門‘章門穴’。鍾夫人猝不及防,便即軟倒。段正淳伸左手攬住了她,假作驚慌,叫道:“啊喲!寶寶,你怎……怎麼啦?”

秦紅棉不虞有詐,奔了過來,問道:“師妹,什麼事?”段正淳‘一陽指’點出,點中的一般是她腰間‘章門穴’。

秦紅棉和鍾夫人要穴被點,被段正淳一手一個摟住,不紅而同的向他恨恨瞪了一眼,均想:“又上了他當。我怎地如此胡塗?這一生中上了他這般大當,今日事到臨頭,仍然不知提防。”段正淳道:“高賢弟,你內傷未愈,快回房休息。萬裏,你率領人眾,四下守衛。”高升泰和褚萬裏躬身答應。

段正淳挾著二女回入暖閣之中,命廚子、侍婢重開筵席,再整杯盤。

待眾人退下,段正淳點了二女腿上環跳、曲泉兩穴,使她們無法走動,然後笑吟吟的拍開了二女腰間‘章門穴’。秦紅棉大叫:“段正淳,你……你還來欺侮人……。”段正淳轉過身來,向兩人一揖到地,說道:“多多得罪,我這裏先行陪禮了。”秦紅棉怒道:“誰要你陪禮?快些放開我們。”

段正淳道:“咱們三人十多年不見了,難得今日重會,正有千言萬語要說。紅棉,你還是這麼急性子。寶寶,你越長越秀氣啦,倒似比咱們當年在一起時還年輕了些。”鍾夫人尚未答話,秦紅棉怒道:“你快放我走。我師妹越長越秀氣,我便越長越醜怪,你瞧著我這醜老太婆有什麼好?”段正淳吧道:“紅棉,你倒照照鏡子看,倘若你是醜老太婆,那些寫文章的人形容一個絕色美人之時,都要說;‘沉魚落雁之容,醜老太婆之貌’了。”

秦紅棉忍不住嗤的一笑,正要頓足,卻是腿足麻痹,動彈不得,嗔道:“這當兒誰來跟你說笑?嘻皮笑臉的猢猻兒,像什麼王爺?”燭光之下,段正淳見到她輕顰薄怒的神情,回憶昔日定情之夕,不由得怦然心動,走上前去在她頰上香了一下。秦紅棉上身卻能動彈,左手拍的一聲,清脆響亮的給他一記耳光。段正淳若要閃避擋架,原非難事,卻故意挨了她這一掌,在她耳邊低聲道:“修羅刀下死,做鬼也風流!”

秦紅棉全身一顫,淚水撲筱筱而下,放聲大哭,哭道:“你……你又來說這些風話。”原來當年秦紅棉以一對修羅刀縱橫江湖,外號便叫作‘修羅刀’,失身給段正淳那天晚上,便是給他親了下下麵頰,打了他一記耳光,段正淳當年所說的正便是那兩句話。十八年來,這‘修羅刀下死,做鬼也風流’十個字,在她心頭耳邊,不知縈回了幾千幾萬遍。此刻陡然間聽得他又親口說了出來。當真是又喜又怒,又甜又苦,百感俱至。

鍾夫人低聲道:“師姊,這家夥就會甜言蜜語,討人歡喜,你別再信他的話。”秦紅棉道:“不錯,不錯!我再也不信你的鬼話。”這句話卻是對著段正淳說的。

段正淳走到鍾夫人身邊,笑道:“寶寶,我也香香你的臉,許不許?”鍾夫人莊嚴道:“我是有夫之婦,決不能壞了我丈夫的名聲。你隻要碰我一下,我立時咬斷舌頭,死在你的麵前。”

段正淳見她神色凜然,說得斬釘截鐵,倒也不敢褻瀆,問道:“寶寶,你嫁了怎麼樣的一個丈夫啊?”鍾夫人道:“我丈夫樣子醜陋,脾氣古怪,武功不如你,人才不如你,更沒你的富貴榮華。可是他一心一意的待我,我也一心一意的待他。我若有半分對不起他,教我甘寶寶天誅地滅,萬劫不得超生。我跟你說,我跟他住的地方叫作‘萬劫穀’,那名字便因我這毒誓而來。”

段正淳不由得肅然起敬,不敢再提舊日的情意,口中雖然不提,但見到甘寶寶白嫩的臉龐俊俏如昔,微微撅起的嘴唇櫻紅如昔,心中又怎能忘得了昔日的情意?聽她言語中對丈夫這麼好,不由得一陣心酸,長長歎了口氣,說道:“寶寶,我沒福氣,不能讓你這般待我。本來……本來是我先識得你,唉,都是我自己不好。”

鍾夫人聽他語氣淒涼,情意深摯,確不是說來騙人的,不禁眼眶又紅了。

三人默然相對,都憶起了舊事,眉間心上,時喜時愁。

過了良久,段正淳輕輕的道:“你們擄了我孩兒去,卻為了什麼?寶寶,你那萬劫穀在那裏?”

窗外忽然一個澀啞的嗓子說道:“別跟他說!”段正淳吃了一驚,心想:“外邊有褚萬裏等一幹人把守,怎地有人悄沒聲的欺了過來?”鍾夫人臉色一沉,道:“你傷沒好,也來幹什麼了?”跟著一個女子的聲音說道:“鍾先生,請進吧!”段正淳更是一驚,不由得麵紅過耳。

暖閣的帷子掀起,刀白鳳走了進來,滿麵怒色,後麵跟著個容貌極醜的漢子,好長的一張馬臉。

原來秦紅棉赴姑蘇行刺不成,反與愛女失散,便依照約定,南來大理,到師妹處相會。姑蘇王家派出的瑞婆婆、平婆婆等全力追擊木婉清,秦紅棉落後了八九日路程,倒是一路平安無事。來到萬劫穀,問知情由,便與鍾夫人一齊出來探訪,途中遇到葉二娘、南海鱷神和雲中鶴‘三惡’。這‘三惡’是鍾萬仇請來向段正淳為難的幫手,當下向鍾夫人說起經過。南海鱷神投入段譽門下的醜事,那自然是不說的。秦紅棉一聽得木婉清失陷在大理鎮南王府之中,當即偕同前來。

鍾萬仇對妻子愛逾性命,醋性又是奇重,自她走後,坐立不安,心緒難寧,當下顧不得創傷未愈,半夜中跟蹤而來。在鎮南王府之外,正好遇到刀白鳳忿忿而出,一肚子怨氣沒處發泄,兩人一言不合,便即動手。鬥到酣處,刀白鳳漸感不支,突然一個黑衣人影從身旁掠過,掩麵嗚咽,卻是木婉清。兩人齊聲招呼,木婉清不理而去。

鍾萬仇叫道:“我去尋老婆要緊,沒功夫跟你纏鬥。”刀白鳳道:“你到那裏去尋老婆?”鍾萬仇道:“到段正淳那狗賊家中。我老婆一見段正淳,大事不妙。”刀白鳳問道:“為什麼大事不妙?”鍾萬仇道:“段正淳花言巧語,是個最會誘騙女子的小白臉,老子非殺了他不可。”

刀白鳳心想:“正淳四十多歲年紀,胡子一大把,還是什麼‘小白臉’了?但他風流成性,這馬臉漢子的話倒不可不防。”問起他夫婦的姓名來曆,原來他夫人便是甘寶寶。她早知‘俏藥叉’甘寶寶是丈夫昔日的情人之一,這醋勁可就更加大了,當即陪同鍾萬仇來到王府。

鎮南王府四下裏雖守衛森嚴,但眾衛士見是王妃,自然不會阻攔,是以兩人欺到暖閣之下,無人出聲示警。段正淳對秦紅棉、甘寶寶師姊妹倆這番風言風語、打情罵俏,窗外兩人一一聽入耳中,隻惱得刀白鳳沒的氣炸了胸膛。鍾萬仇聽妻子以禮自防,卻是大喜過望。

鍾萬仇奔到妻子身旁,又是疼惜,又是高興,繞著她轉來轉去,不住說:“寶寶,多謝你,你待我真好。他若敢欺侮你,我跟他拚命。”過得好半晌,才想到妻子穴道被服點,轉頭向段正淳道:“快,快解開我老婆的穴道。”段正淳道:“我兒子被你們擄了去,你回去放還我兒子,我自然解救尊夫人。”

鍾萬仇伸手在妻子腰間肋下又捏又拍,雖然他內功甚強,但段家‘一陽指’手法天下獨一無二,旁人無所措手,隻累得他滿額青筋暴起,鍾夫人被他拍捏得又痛又癢,腿上穴道卻未解開半分。鍾夫人嗔到:“傻瓜,別獻醜啦!”鍾萬仇訕訕的住手,一口氣無處可出,大聲喝道:“段正淳,跟我鬥他媽的三百回合!”磨拳擦掌,便要上前廝拚。

鍾夫人冷冷的道:“段王爺,公子給南海鱷神他們擄了去,拙夫要他們放,這幾個惡人未必肯聽。我和師姊回去,俟機解救,或有指望。至少也不讓他們難為了公子。”

段正淳搖頭道:“我信不過。鍾先生,請回吧,領了我孩兒來,換你夫人回去。”

鍾萬仇大怒,厲聲道:“你這鎮南王府是荒淫無恥之地,我老婆留在這兒危險萬分。”段正淳臉上一紅,喝道:“你再口出無禮之言,莫怪我姓段的不客氣。”

刀白鳳進屋之後,一直一言不發,這時突然插口道:“你要留這兩個女子在此,端的是何用意?是為譽兒呢,還是為你自己?”

段正淳歎了口氣道:“連你也不信我!”反手一指,點在秦紅棉腰間,解開了她穴道,走上一步,伸指便要往鍾夫人腰間點去。

鍾萬仇閃身攔在妻子之前,雙手急搖,大叫:“你這家夥鬼鬼祟祟,最會占女人家的便宜。我老婆的身子你碰也碰不得。”段正淳苦笑道:“在下這點穴功夫雖然粗淺,旁人卻也解救不得。時刻久了,隻怕尊夫人一雙腿會有殘疾。”鍾萬仇怒道:“我好端端一個如花似玉的老婆,要是變了跛子,我把你的狗雜種兒子碎屍萬段。”段正淳笑道:“你要我替尊夫人解穴,卻不許我碰她身子,到底要我怎地?”鍾萬仇無言可答,忽地勃然大怒,喝道:“誰叫你當初點了她的穴道?啊喲!不好!你點我老婆穴道之時,她身子已給你碰過了。我要在你老身上也點上一指。”鍾夫人白了他一眼,嗔道:“又來胡說八道了,也不怕人家笑話?”鍾萬仇道:“什麼好笑話的?我可不能吃這個大虧。”

正鬧得不可開交,門帷掀起,緩步走進一人,黃緞長袍,三綹長須,眉清目秀,正是大理國皇帝段正明。

段正淳叫道:“皇兄!”保定帝點了點頭,身子微側,憑空出指,往鍾夫人胸腹之間點去。鍾夫人隻覺得丹田上部一熱,兩道暖流通向雙腿,登時血脈暢通,站起身來。

鍾萬仇見他露了這手‘隔空解穴’的神技,滿臉驚異之色,張大了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實不信世間居然有這等不可思議的能耐。

段正淳道:“皇兄,譽兒給他們擄了去啦。”保定帝點了點頭,說道:“善闡侯已跟我說了。淳弟,咱段氏子孫既落入人手,自有他父母伯父前去搭救,咱們不能扣人為質。”段正淳臉上一紅,應道:“是!”保定帝這幾句話光明磊落,極具身份,言下之意是說:“你扣人為質,意圖交換,豈非處墜大理段氏的名聲?咱們堂堂皇室子弟,怎能與幾個草莽女子相提並論?”他頓了一頓,向鍾萬仇道:“三位請便吧。三日之內,段家自有人到萬劫穀來要人。”

鍾萬仇道:“我萬劫穀甚是隱秘,你未必找得到,要不要我跟你說說路程方向?”他盼望保定帝出口相詢,自己卻偏又不說,刁難他一下。

那知保定帝竟不理會,衣袖一揮,說道:“送客!”

鍾萬仇性子暴躁,可是在這不怒自威的保定帝之前,卻不由得手足無措,一聽他說‘送客’,便道:“好,咱們走!老子生平最恨的是姓段之人。世上姓段的沒一個好人!”挽了妻子的手,怒氣衝衝的大踏步出房。

鍾夫人一扯秦紅棉的衣袖,道:“姐姐,咱們走吧。”秦紅棉向段正淳望了一眼,見他木然不語,不禁止心中酸苦,狠狠的向刀白鳳瞪了一眼,低頭而出。三人一出房,便即縱躍上屋。

高升泰站在屋簷角上微微躬身,道:“送客!”鍾萬仇在屋頂上吐了一口唾沫,忿然道:“假惺惺,裝模作樣,沒一個好人!”一提氣,飛身一間屋、一間屋的躍進去,眼見將到圍牆,他提氣躍起,伸左足踏向牆頭。突然之間,眼前多了一個人,站在他本凝落足之處的牆上,寬袍緩帶,正是送客的高升泰。此人本在鍾萬仇身後,不知如何,居然神不知、鬼不覺的搶到了前麵,看準了他的落足點搶先占住。

鍾萬仇人在半空,退後固是不能,轉向亦已不得,喝道:“讓開!”雙掌齊出,向高升泰擊去。他想我這雙掌之力足可開碑裂石,對方若是硬接,定須將他震下牆去,就算對方和自己功力相若,也可借他之力,轉向站上他身旁牆頭。眼見雙掌便要擊上對方胸口,高升泰身子突向後仰,淩空使個‘鐵板橋’,兩足仍牢牢釘在牆頭,卻已讓開了雙掌的撲擊。

鍾萬仇一擊不中,暗叫:“不好!”身子已從高升泰橫臥的身上越過,這一著失了先機,胸腹下肢,盡皆門戶大開,變成了聽由敵人任意宰割的局麵。幸喜高升泰居然並不乘機襲擊,鍾萬仇雙足落地,暗叫:“還好!”跟著鍾夫人和秦紅棉雙雙越牆而出。

高升泰站直身子,轉身一揖,說道:“恕不遠送了!”鍾萬仇哼了一聲,突覺褲子向下直墜,急忙伸手抓住,才算沒有出醜,一摸之下,褲帶已斷,才知適才從高升泰身上橫越而過時,被人家伸指捏斷了褲帶。若不是對方手下留情,這一指運力戳中丹田要穴,此刻已然屍橫就地了,心下又驚又怒,咳嗽一聲,回頭對準圍牆吐一口濃痰。拍的一聲響,這口濃痰倒吐得既準且勁。

木婉清迷迷惘惘的從鎮南王府中出來,段王妃刀白鳳和鍾萬仇向她招呼,她聽而不聞,逕自掩麵疾奔。隻覺莽莽大地,再無一處安身之所。在荒山野嶺中亂闖亂奔,直到黎明,隻累得兩腿酸軟,這才停步,靠在一株大樹之上,頓足叫道:“我寧可死了!不要活了!”

雖有滿腹怨憤,卻不知去恨誰惱誰才好。“段郎並非對我負心薄幸,隻因陰差陽錯,偏偏僻是我同父的哥哥。師父原來便是我的親娘。這十多年來,母親含辛茹苦的將我撫養成人,恩重如山,如何能夠怪她……鎮南王卻是我的爹爹,雖然他對我媽不起,但說不定其中有許多不得已的苦衷。他對我和顏悅色,極為慈愛,說道我若有什麼心願,必當盡力使我如願以償。偏偏這個心願他全然無能為力。媽不能跟爹爹成為夫妻,定是刀白鳳從中作梗,因此媽叫我殺她……但將心比心,我若嫁了段郎,也決不肯讓他再有第二個女人,何況刀白鳳出家作了道姑,想來爹爹也很對她不起,令她甚是傷心。我在玉虛觀外射她兩箭,她並不生氣,在王府中又射她兩箭,傷了她的獨生愛兒,她仍沒跟我為難,看來……看來她也不是凶狠惡毒的女子……”

左思右想,隻是傷心,說道:“我要忘了段譽,從此不再想他。”但口中說說容易,便要有片刻不想,也無法做到,每當段譽俊美的臉龐、修長的身軀在腦海中湧現,胸口就如被人打了一拳相似。過了一會,自解自慰:“我以後當他是哥哥,也就是了。我本來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現下爹也有了,媽也有了,還多了一個好哥哥,正該快活才是。傻丫頭,你又傷什麼心了?”

然而情網既陷,柔絲愈纏愈緊,她在無量山高峰上苦候七日七夜,於那望穿秋水之際,已然情根深種,再也無由自拔了。

隻聽轟隆、轟隆,奔騰澎湃的水聲不斷傳來,木婉清萬念俱絕,忽萌死誌,順步循聲瞳去,翻過一個山頭,但見瀾滄江浩浩蕩蕩的從山腳下湧過,她漢了一口長氣,尋思:“我隻須湧身一跳,就再沒什麼煩惱了。”沿著山坡走到江邊,朝陽初升,照得碧玉般的江麵上猶如鑲了一層黃金一般,要是跳了下去,這般壯麗無比的景色,還有別的許許多多好看東西,就都再也看不見了。

悄立江邊,思湧如潮,突然眼角瞥處,見數十丈外一塊岩石上坐得有人。隻是這人始終一動不動,身上又穿著青袍,與青岩同色,是以她雖在江邊良久,一直沒有發覺。木婉清看了他幾眼,心道:“多半是個死屍。”

她舉手便即殺人,自也不怕什麼死人,好奇心起,快步走過去察看。見這青袍人是個老者,長須垂胸,麵目漆黑,一雙眼睜大大的,望著江心,一霎也不霎。

木婉清道:“原來不是死屍!”但仔細看了一會,見這死屍雙眼湛湛有神,臉上又有血色,木婉清伸出手去,到他鼻子底下一探,隻覺氣息若有若無,再摸準他臉頰,卻是忽冷清忽熱,索性到他胸口去摸時,隻覺他一顆心似停似跳。她不禁大奇,說道:“這人真怪,說他是死人,卻像是活人。說他是活人吧,卻又像是死人。”

忽然有個聲音說道:“我是活人!”

木婉清大吃一驚,急忙回頭來,卻不見背後有人。江邊盡是鵝卵大的亂石,放眼望去,沒處可以隱藏,而她明明一直瞧著那個怪人,聲音入耳之時,並未見到他動唇說話。她大聲叫道:“是誰戲弄姑娘?你活得不耐煩了麼?”退後兩步,背向大江,眼望三方。

隻聽得一個聲音說道:“我確是活得不耐煩了。”木婉清這一驚非同小可,眼前就隻這個怪人,然而清清楚楚的見到他嘴唇緊閉,決不是他在說話。她大聲喝問:“誰在說話?”那聲音道:“你自己在說話啊!”木婉清道:“跟我說話的人是誰?”那聲音道:“沒有人跟你說話。”木婉清急速轉身三次,除了自己的影子之外,什麼也看不到。

這時已料定是這青袍客作怪,走近身去,大著膽子,伸手按住他嘴唇,問道:“是你跟我說話麼?”那聲音道:“不是!”木婉清手掌中絲毫不覺顫動,又問:“明明有人跟我說話,為什麼說沒有人?”那聲音道:“我不是人,我也不是我,這世界上沒有我了。”

木婉清陡然間隻覺毛骨悚然,心想:“難道真的有鬼?”問道:“你……你是鬼麼?”那聲音道:“你自己說不想活了,你要去變鬼,又為什麼這樣怕鬼?”木婉清強道:“誰說我怕鬼?我是天不怕,地不怕!”那聲音道:“你就怕一件事。”木婉清道:“哼,我什麼也不怕。”

那聲音道:“你怕的,你怕的。你就怕好好一個丈夫,忽然變成了親哥哥!”

這句話便如當頭一記悶棍,木婉清雙腿酸軟,坐倒在地,呆了半晌,喃喃的道:“你是鬼,你是鬼!”那聲音道:“我有個法子,能叫段譽變成不是你的親哥哥,又成為你的好丈夫。”木婉清顫聲道:“你……你騙我。這是老天爺注定了的事,變……變不來的。”那聲音道:“老天爺該死,是混蛋,咱們不用理他。我有法子,能叫你哥哥變成你的丈夫,你要不要?”

木婉清本已心灰意懶,萬念俱絕,這句話當真是天降綸音,雖是將信將疑,仍急忙說道:“我要的,我要的!”那聲音便不再響。

過了一會,木婉清道:“你是誰啊?讓我見見你的相貌,成不成?”那聲音道:“你已瞧了我很久啦,還看不夠麼?”那聲音道:“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我。唉!”直到最後這聲長歎,才流露了他心中充滿著悶鬱之情。

木婉清更無懷疑,知道聲音便是眼前青袍老者所發出,問道:“你口唇不動,怎麼會說話?”那聲音道:“我是活死人,嘴唇動不來的,聲音從肚子裏發出來。”

木婉清所紀尚小,童心未脫,片刻之前還是滿腹哀愁,這時聽他說居然可以口唇不動而說話,不由得大感有趣,說道:“用肚子也會說話,那可當真奇了。”青袍客道:“你伸手摸摸我的肚皮,就知道了。”木婉清伸手按在他的肚上。那青袍客道:“我肚子在震動,你覺到了麼?”木婉清掌心之中,果然覺到他肚子隨著聲音而波動起伏,笑道:“哈哈,真是古怪。”她不知這青袍客所練的乃是一門腹語術,世上玩傀儡戲的會者甚多,隻是要說得如他這般清楚明白,那就著實不易,非有深湛內功者莫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