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劇飲千杯男兒事(1 / 3)

段譽受無量劍和神農幫欺淩、為南海鱷神逼迫、被延慶太子囚禁、給鳩摩智俘虜、在曼陀山慶當花匠種花,所經曆的種種苦楚折辱著實不小,但從未有如此刻這般的怨憤氣惱。

其實聽得水榭中並沒哪一個當真令他十分難堪。包不同雖然要他請便,卻也留了餘地,既不如對付諸保昆那麼斷臂傷肩,也不如對付姚伯當那麼踢得他滾了出去。王語嫣出口請他多留一宵,阿朱、阿碧殷勤有禮的送出門來,但他心中仍是說不出的鬱悶。

湖上晚風陣陣,帶著菱葉清香。段譽用力扳槳,不知要恨誰才好,他實在說不出為什麼這樣氣惱。當日木婉清、南海鱷神、延慶太子、鳩摩智、王夫人等給他的淩辱,可都厲害得多了,但他泰然而受,並沒感到太大的委屈。

他內心隱隱約約的覺得,隻因為他深慕王語嫣,而這位姑娘心中,卻全沒他段譽的半點影子,甚至阿朱、阿碧,也沒當他是一回事。他從小便給人當作心肝寶貝,自大理國皇帝、皇後以下,沒一個不覺得他是了不起之至。就算遇上了敵人,南海鱷神是一心一意的要收他為徒;鳩摩智不辭辛勞的從大理擄他來到江南,自也對他頗為重視,至於鍾靈、木婉清那些少女,更是一見他便即傾心。

他一生中從未受過今日這般的冷落輕視,別人雖然有禮,卻是漠不關心的有禮。在旁人心目中,慕容公子當然比他重要得多,這些日子來,隻要有誰提到慕容公子,立時便人人聳動,無不全神貫注的傾聽。王語嫣、阿朱、阿碧、包不同,以至什麼鄧大爺、公冶二爺、風四爺,個個都似是為慕容公子而生。

段譽從來沒嚐過妒忌和羨慕的滋味,這時候獨自蕩舟湖上,好像聽到慕容公子的影子在天空中向他冷笑,好像聽到慕容公子在出聲譏嘲:“段譽啊段譽,你怎及得上我身上一根寒毛?你對我表妹有意,可不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嗎?你不覺得可恥可笑麼?”

他心中氣悶,扳槳時使的力氣便特別來得大,劃得一個多時辰,充沛的內力緩緩發勁,竟越劃越覺精神奕奕,心中的煩惡鬱悶也漸漸消減。又劃了一個多時辰,天漸漸亮了,隻見北方迷雲霧中裹著一座小小山峰。他約略辨認方位,聽香水榭和琴韻小築都在東方,隻須向北劃去,便不會重回舊地。可是他每劃一槳,心中總生出一絲戀戀之感,不自禁的想到,小舟向北駛出一尺,便離王語嫣遠了一尺。

將近午時,劃到了小山腳下,上岸一問土人,這山叫做馬跡山,已離無錫甚近。

他在書上看到過無錫的名字,知道那是在春秋時便已出名的一座大城。當下回入舟中,更向北劃,申牌時分,到了無錫城畔。

進得城去,行人熙來攘往,甚是繁華,比之大理別有一番風光。信步而行,突然間聞到一股香氣,乃是焦糖、醬油混著熟肉的氣味。他大半天沒吃東西了,劃了這幾個時辰的船,早已甚是饑餓,當下循著香氣尋去,轉了一個彎,隻見老大一座酒樓當街而立,金字招牌上寫著“鬆鶴樓”三個大字。招牌年深月久,被煙熏成一團漆黑,三個金字卻閃爍發光,陣陣酒香肉氣從酒樓中噴出來,廚子刀勺聲和跑堂吆喝聲響成一片。

他上得樓來,跑堂過來招呼。段譽要了一壺酒,叫跑堂配四色酒菜,倚著樓邊欄杆自斟自飲,驀地裏一股淒涼孤寂之意襲上心頭,忍不住一聲長歎。

西首座上一條大漢回過頭來,兩道冷電似的目光霍地在他臉上轉了兩轉。段譽見這人身材甚是魁偉,三十來歲年紀,身穿灰色舊布袍,已微有破爛,濃眉大眼,高鼻闊口,一張四方的國字臉,頗有風霜之色,顧盼之際,極有威勢。

段譽心底暗暗喝了聲采:“好一條大漢!這定是燕趙北國的悲歌慷慨之士。不論江南或是大理,都不會有這等人物。包不同自吹自擂什麼英氣勃勃,似這條大漢,才稱得上‘英氣勃勃’四字!”

那大漢桌上放著一盤熟牛肉,一大碗湯,兩大壺酒,此外更無別貨。可見他便是吃喝,也是十分的豪邁自在。

那大漢向段譽瞧了兩眼,便即轉過頭去,自行吃喝。段譽正感寂寞無聊,有心要結交朋友,便招呼跑堂過來,指著那大漢的背心說道:“這位爺台的酒菜帳都算在我這兒。”

那大漢聽到段譽吩咐,回頭微笑,點了點頭,卻不說話。段譽有心要和他攀談幾句,以解心中寂寞,卻不得其便。

又喝了三杯酒,隻聽得樓梯上腳步聲響,走上兩個人來。前麵一人跛了一足,撐了一條拐杖,卻仍行走迅速,第二人是個愁眉苦臉的老者。兩人走到那大漢桌前,恭恭敬敬的彎腰行禮。那大漢隻點了點頭,並不起身還禮。

那跛足漢子低聲道:“啟稟大哥,對方約定明日一早,在惠山涼亭中相會。”那大漢點了點頭,道:“未免迫促了些。”那老者道:“兄弟本來跟他們說,約會定於三日之後。但對方似乎知道咱們人手不齊,口出譏嘲之言,說道倘若不敢赴約,明朝不去也成。”那大漢道:“是了,你傳言下去,今晚三更大夥兒在惠山聚齊。咱們先到,等候對方前來赴約。”兩人躬身答應,轉身下樓。

這三人說話聲音極低,樓上其餘酒客誰都聽不見,但段譽內力充沛,耳目聰明,雖不想故意偷聽旁人私語,卻自然而然的每一句話都聽見了。

那大漢有意無意的又向段譽一瞥,見他低頭沉思,顯是聽到了自己的說話,突然間雙目中精光暴亮,重重哼了一聲。段譽吃了一驚,左手一顫,當的一響,酒杯掉在地下,摔得粉碎。那大漢微微一笑,說道:“這位兄台何事驚慌?請過來同飲一杯如何?”

段譽笑道:“最好,最好!”吩咐酒保取過杯筷,移到大漢席上坐下,請問姓名。那大漢笑道:“兄台何必明知故問?大家不拘形跡,喝上幾碗,豈非大是妙事?待得敵我分明,便沒有餘味了。”段譽笑道:“兄台想必是認錯了人,以為我是敵人。不過‘不拘形跡’四字,小弟最是喜歡,請啊,請啊!”斟了一杯酒,一飲而盡。

那大漢微笑道:“兄台倒也爽氣,隻不過你的酒杯太小。”叫道:“酒保,取兩隻大碗來,打十斤高粱。”那酒保和段譽聽到“十斤高粱”四字,都嚇了一跳。酒保賠笑道:“爺台,十斤高粱喝得完嗎?”那大漢指著段譽道:“這位公子爺請客,你何必給他省錢?十斤不夠,打二十斤。”酒保笑道:“是!是!”過不多時,取過兩隻大碗,一大壇酒,放在桌上。

那大漢道:“滿滿的斟上兩碗。”酒保依言斟了。這滿滿的兩大碗酒一斟,段譽登感酒氣刺鼻,有些不大好受。他在大理之時,隻不過偶爾喝上幾杯,哪裏見過這般大碗的飲酒,不由得皺起眉頭。那大漢笑道:“咱兩個先來對飲十碗,如何?”

段譽見他眼光中頗有譏嘲輕視之色,若是換作平時,他定然敬謝不敏,自稱酒量不及,但昨晚在聽香水榭中飽受冷漠,又想:“這大漢看來多半是慕容公子的一夥,不是什麼鄧大爺、公冶二爺,便是風四爺了。他已和人家約了在惠山比武拚鬥,對頭不是丐幫,便是什麼西夏‘一品堂’。哼,慕容公子又怎麼了?我偏不受他手下人的輕賤,最多也不過是醉死,又有什麼大不了的?”當即胸膛一挺,大聲道:“在下舍命陪君子,待會酒後失態,兄台莫怪。”說著端起一碗酒來,咕嘟咕嘟的便喝了下去。他喝這碗酒乃是負氣,王語嫣雖不在身邊,在他卻與喝給她看一般無異,乃是與慕容複爭競,決不肯在心上人麵前認輸,別說不過是一大碗烈酒,就是鴆酒毒藥,也毫不遲疑的喝了下去。

那大漢見他竟喝得這般豪爽,倒頗出意料之外,哈哈一笑,說道:“好爽快。”端起碗來,也是仰脖子喝幹,跟著便又斟了兩大碗。

段譽笑道:“好酒,好酒!”呼一口氣,又將一碗酒喝幹。那大漢也喝了一碗,再斟兩碗。這一大碗便是半斤,段譽一斤烈酒下肚,腹中便如有股烈火在熊熊焚燒,頭腦中混混沌沌,但仍然在想:“慕容複又怎麼了?好了不起麼?我怎可輸給他的手下人?”端起第三碗酒來,又喝了下來。

那大漢見他霎時之間醉態可掬,心下暗暗可笑,知他這第三碗酒一下肚,不出片刻,便要醉倒在地。

段譽未喝第三碗酒時,已感煩惡欲嘔,待得又是半斤烈酒灌入腹中,五髒六腑似乎都欲翻轉。他緊緊閉口,不讓腹中酒水嘔將出來。突然間丹田中一動,一股真氣衝將上來,隻覺此刻體內的翻攪激蕩,便和當日真氣無法收納之時的情景極為相似,當即依著伯父所授的法門,將那股真氣納向大錐穴。體內酒氣翻湧,竟與真氣相混,這酒水是有形有質之物,不似真氣內力可在穴道中安居。他卻也任其自然,讓這真氣由天宗穴而肩貞穴,再經左手手臂上的小海、支正、養老諸穴而通至手掌上的陽穀、後豁、前穀諸穴,由小指的少澤穴中傾瀉而出。他這時所運的真氣線路,便是六脈神劍中的“少澤劍”。少澤劍本來是一股有勁無形的劍氣,這時他小指之中,卻有一道酒水緩緩流出。

初時段譽尚未察覺,但過不多時,頭腦便感清醒,察覺酒水從小指尖流出,暗叫:“妙之極矣!”他左手垂向地下,那大漢並沒留心,隻見段譽本來醉眼朦朧,但過不多時,便即神采奕奕,不禁暗暗生奇,笑道:“兄台酒量居然倒也不弱,果然有些意思。”又斟了兩大碗。

段譽笑道:“我這酒量是因人而異。常言道:酒逢知己千杯少。這一大碗嘛,我瞧也不過二十來杯,一千杯須得裝上四五十碗才成。兄弟恐怕喝不了五十大碗啦。”說著便將跟前這一大碗酒喝了下去,隨即依法運氣。他左手搭在酒樓臨窗的欄杆之上,從小指甲流出來的酒水,順著欄杆流到了樓下牆腳邊,當真神不知、鬼不覺,沒半分破綻可尋。片刻之間,他喝下去的四大碗酒已然盡數逼了出來。

那大漢見段譽漫不在乎的連盡四碗烈酒,甚是歡喜,說道:“很好,很好,酒逢知己千杯少,我先幹為敬。”斟了兩大碗,自己連幹兩碗,再給段譽斟了兩碗。段譽輕描淡寫、談笑風生的喝了下去,喝這烈酒,直比喝水飲茶還更瀟灑。

他二人這一賭酒,登時驚動了鬆鶴樓樓上樓下的酒客,連灶下的廚子、火夫,也都上樓來圍在他二人桌旁觀看。

那大漢道:“酒保,再打二十斤酒來。”那酒保伸了伸舌頭,這時但求看熱鬧,更不勸阻,便去抱了一大壇酒來。

段譽和那大漢你一碗,我一碗,喝了個旗鼓相當,隻一頓飯時分,兩人都已喝了三十來碗。

段譽自知手指上玩弄玄虛,這烈酒隻不過在自己體內流轉一過,瞬即瀉出,酒量可說無窮無盡,但那大漢卻全憑真實本領,眼見他連盡三十餘碗,兀自麵不改色,略無半分酒意,心下好生欽佩,初時尚因他是慕容公子一夥而懷有敵意,但見他神情豪邁,英風颯爽,不由得起了愛惜之心,尋思:“如此比拚下去,我自是有勝無敗。但這漢子飲酒過量,未免有傷身體。”堪堪喝到四十大碗時,說道:“仁兄,咱兩個都已喝了四十碗吧?”

那大漢笑道:“兄台倒還清醒得很,數目算得明白。”段譽笑道:“你我棋逢敵手,將遇良材,要分出勝敗,隻怕很不容易。這樣喝將下去,隻弟身邊的酒錢卻不夠了。”伸手杯中,取出一個繡花荷包來,往桌上一擲,隻聽得嗒的一聲輕響,顯然荷包中沒什麼金銀。段譽被鳩摩智從大理擒來,身邊沒攜帶財物,這隻繡花荷包纏了金絲銀線,一眼便知是名貴之物,但囊中羞澀,卻也是一望而知。

那大漢見了大笑,從身邊摸出一錠銀子來,擲在桌上,攜了段譽的手,說道:“咱們走吧!”

段譽心中喜歡,他在大理之時,身為皇子,難以交結什麼真心朋友,今日既不以文才,又不以武功,卻以無中生有的酒量結交了這條漢子,實是生平未有之奇。

兩人下得樓來,那大漢越走越快,出城後更邁開大步,順著大路疾趨而前,段譽提一口氣,和他並肩而行,他雖不會武功,但內力棄沛之極,這般快步爭走,卻也絲毫不感心跳氣喘。那大漢向他瞧了一眼,微微一笑,道:“好,咱們比比腳力。”當即發足疾行。

段譽奔出幾步,隻因走得急了,足下一個踉蹌,險些跌倒,乘勢向左斜出半步,這才站穩,這一下恰好踏了“淩波微步’中的步子。他無意踏了這一步,居然搶前了數尺,心中一喜,第二步走的又是“淩波微步’,便即追上了那大漢。兩人並肩而前,隻聽得風聲呼呼,道旁樹木紛紛從身邊倒退而過。

段譽學到“淩波微步”之時,全沒想到要和人比試腳力,這時如箭在弦,不能不發,隻有盡力而為,至於勝過那大漢的心思,卻是半分也沒有。他隻是按照所學步法,加上渾厚無比的內力,一步步的跨將出去,那大漢到底在前在後,卻全然的顧不到了。

那大漢邁開大步,越走越快,頃刻間便遠遠趕在段譽之前,但隻要稍緩得幾口氣,段譽便即追了上來。那大漢斜眼相睨,見段譽身形瀟灑,猶如庭除閑步一般,步伐中渾沒半分霸氣,心下暗暗佩服,加快幾步,又將他拋在後麵,但段譽不久又即追上。這麼試了幾次,那大漢已知段譽內力之強,猶勝於己,要在十數裏內勝過他並不為難,一比到三四十裏,勝敗之數就難說得很,比到六十裏之外,自己非輸不可。他哈哈一笑,停止說道:“慕容公子,喬峰今日可服你啦。姑蘇慕容,果然名不虛傳。”

段譽幾步衝過了他身邊,當即轉身回來,聽他叫自己為“慕容公子”,忙道:“小弟姓段名譽,兄台認錯人了。”

那大漢神色詫異,說道:“什麼?你……你不是慕容複慕容公子?”

段譽微笑道:“小弟來到江南,每日裏多聞慕容公子的大名,實是仰慕得緊,隻是至今無緣得見。”心下尋思:“這漢子將我誤認為慕容複,那麼他自不是慕容複一夥了。”想到這裏,對他更增幾分好感,問道:“兄台自道姓名,可是姓喬名峰麼?”

那大漢驚詫之色尚未盡去,說道:“正是,在下喬峰。”段譽道:“小弟是大理人氏,初來江南,便結識喬兄這樣的一位英雄人物,實是大幸。”喬峰沉吟道:“嗯,你是大理段氏的子弟,難怪,難怪。段兄,你到江南來有何貴幹?”

段譽道:“說來慚愧,小弟是為人所擒而至。”當下將如何被鳩摩智所擒,如何遇到慕容複的兩名丫環等情,極簡略的說了。雖是長話短說,卻也並無隱瞞,對自己種種倒黴的醜事,也不文飾遮掩。

喬峰聽後,又驚又喜,說道:“段兄,你這人十分直爽,我生平從所未遇,你我一見如故,咱倆結為金蘭兄弟如何?”段譽喜道:“小弟求之不得。”兩人敘了年歲,喬峰比段譽大了十一歲,自然是兄長了。當下撮土為香,向天拜了八拜,一個口稱“賢弟”,一個連叫“大哥”,均是不勝之喜。

段譽道:“小弟在鬆鶴樓上,私聽到大哥與敵人今晚訂下了約會。小弟雖然不會武功,卻也想去瞧瞧熱鬧。大哥能允可麼?”

喬峰向他查問了幾句,知他果然真的絲毫不會武功,不由得嘖嘖稱奇,道:“賢弟身具如此內力,要學上乘武功,那是如同探囊取物一般,絕無難處。賢弟要觀看今晚的會鬥,也無不可,隻是生怕敵人出手狠辣陰毒,賢弟千萬不可貿然現身。”段譽喜道:“自當遵從大哥囑咐。”喬嶠笑道:“此刻天時尚早,你我兄弟回到無錫城中,再去喝一會酒,然後同上惠山不遲。”

段譽聽他說又要去喝酒,不由得吃了一驚,心想:“適才喝了四十大碗酒,隻過得一會兒,他又要喝酒了。”便道:“大哥,小弟和你賭酒,其實是騙你的,大哥莫怪。”當下說明怎生以內力將酒水從小指“少澤穴”中逼出。喬峰驚道:“兄弟,……你這是‘神脈神劍’的奇功麼?”段譽道:“正是,小弟學會不久,還生疏得緊。”

喬峰呆了半晌,歎道:“我曾聽家師說起,武林中故老相傳,大理段氏有一門‘六脈神劍’的功夫,能以無形劍氣殺人,也不知是真是假。原來當真有此一門神功。”

段譽道:“其實這功夫除了和大哥賭酒時作弊取巧之外,也沒什麼用處。我給鳩摩智那和尚擒住了,就絕無還手餘地。世人於這六脈神劍渲染過甚,其實失於誇大。大哥,酒能傷人,須適可而止,我看今日咱們不能再喝了。”

喬峰哈哈大笑,道:“賢弟規勸得是。隻是愚兄體健如牛,自小愛酒,越喝越有精神,今晚大敵當前,須得多喝烈酒,好好的和他們周旋一番。”

兩人說著重回無錫城中,這一次不再比拚腳力,並肩緩步而行。

段譽喜結良友,心情極是歡暢,但於慕容複及王語嫣兩人,卻總是念念不忘,閑談了幾句,忍不住問道:“大哥,你先前誤認小弟為慕容公子,莫非那慕容公子的長相,與小弟有幾分相似不成?”

喬峰道:“我素聞姑蘇慕容氏的大名,這次來到江南,便是為他而來。聽說慕容複儒雅英俊,約莫二十八九歲年紀,本來比賢弟是要大著好幾歲,但我決計想不到江南除了慕容複之外,另有一位武功高強、容貌俊雅的青年公子,因此認錯了人,好生慚愧。”

段譽聽他說慕容複“武功高強,容貌俊雅”,心中酸溜溜的極不受用,又問:“大哥遠來尋他,是要結交他這個朋友麼?”

喬峰歎了口氣,神色黯然,搖頭道:“我本來盼望得能結交這位朋友,但隻怕無法如願了。”段譽問道:“為什麼?”喬峰道:“我有一個至交好友,兩個多月前死於非命,人家都說是慕容複下的毒手。”段譽矍然道:“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喬峰道:“不錯。我這個朋友所受致命之傷,正是以他本人的成名絕技所施。”說到這裏,聲音哽咽,神情酸楚,他頓了一頓,又道:“但江湖上的事奇詭百出,人所難料,不能單憑傳聞之言,便貿然定人之罪。愚兄來到江南,為的是要查明真相。”

段譽道:“真相到底如何?”喬峰搖了搖頭,說道:“這時難說得很。我那朋友成名已久,為人端方,性情謙和,向來行事又極穩重,不致平白無端的去得罪慕容公子。他何以會受人暗算,實令人大惑不解。”

段譽點了點頭,心想:“大哥外表粗豪,內心卻十分精細,不像霍先生、過彥之、司馬林他們,不先詳加查訪,便一口咬定慕容公子是凶手。”又問:“那與大哥約定明朝相會的強敵,卻又是些什麼人?”

喬峰道:“那是……”隻說得兩個字,隻見大路上兩個衣衫破爛、乞兒模樣的漢子疾奔而來,喬峰便即住口。那兩人施展輕功,晃眼間便奔到眼前,一齊躬身,一人說道:“啟稟幫主,有四個點子闖入‘大義分舵’,身手甚是了得,蔣舵主見他們似乎來意不善,生怕抵擋不住,命屬下請‘大仁分舵’遣人應援。”

段譽聽那二人稱喬峰為“幫主”,神態恭謹之極,心道:“原來大哥是什麼幫會的一幫之主。”

喬峰點了點頭,問道:“點子是些什麼人?”一名漢子道:“其中三個是女的,一個是高高瘦瘦的中年漢子,十分橫蠻無禮。”喬峰哼了一聲,道:“蔣舵主忒也仔細了,對方隻不過單身一人,難道便對付不了?”那漢子道:“啟稟幫主,那三個女子似乎也有武功。”喬峰笑了笑,道:“好吧,我去瞧瞧。”那兩名漢子臉露喜色,齊聲應道:“是!”垂手閃到喬峰身後。

喬峰向段譽道:“兄弟,你和我同去嗎?”段譽道:“這個自然。”

兩名漢子在前引路,前行裏許,折而向左,曲曲折折的走上了鄉下的田徑。這一帶都是極肥活的良田,到處河港交叉。

行得數裏,繞過一片杏子林,隻聽得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林杏花叢中傳出來:“我慕容兄弟上洛陽去會你家幫主,怎麼你們丐幫的人都到無錫來了?這不是故意的避而不見麼?你們膽小怕事,那也不打緊,豈不是累得我慕容兄弟白白的空走一趟?豈有此理,真正的豈有此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