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微步轂紋生(上)(1 / 3)

天色一明,倒為她解開了難題,反正逃不走的了,“這負心郎來也罷,不來也罷,我在這裏等死便是。”正想到淒苦處,忽聽得拍的一聲,數十丈外從空落下一物,跌入了草叢。木婉清心想:“那是什麼?”當即伏下,聽草叢再無聲響發出,悄悄爬將過去,要瞧個究竟。

爬到草叢邊上,撥開長草向前看時,不由得全身寒毛直豎。隻見草叢丟著個嬰兒的屍身,有的仰天,有的側臥,日前所見二娘手所抱那個肥胖男嬰也在其內,心下又驚又怒:“這無惡不作二娘,果真每天要害死一個嬰兒。卻不知為了什麼?她在峰上天,已殺了個嬰兒。”瞧個死嬰兒身上都無傷痕血漬,也不知那惡婆二娘是用什麼法弄死的,其隻一個死嬰衣著光鮮,其餘五個都是穿的農家粗布衣衫,想必便是從無量山農家盜來的。木婉清此番隨師出山,殺人不少,但所殺者盡是心懷不善的江湖豪客,這等全沒來由的殘害嬰兒,教她親眼得見,不禁全身發抖。

忽然眼前青影閃動,一個人影捷如飛鳥般向山下馳去,一起一落,形如鬼魅,正是‘無惡不作’二娘。木婉清見她這等奔行神速,縱是師父也是遠遠不及,霎時間百感叢生,千愁並至,雙腿一軟,坐倒在地。

她呆了一陣,將具童屍並排放在一起,捧些石泥沙,掩蓋在屍首之上。驀地裏覺到背後微有涼氣侵襲,她左足急點,向前竄出。隻聽一陣忽尖忽粗的笑聲自身後發出,一人說道:“小姑娘,你老公撇下你不要了,不如跟了我吧。”正是‘窮凶極惡’雲鶴。

他人隨聲到,手掌將要搭到木婉清肩膀,斜刺裏一掌拍到,架開他手,卻是南海鱷神。他哇哇怒吼,喝道:“老四,我南海派門下,決不容你欺侮。”雲鶴幾個起落,已避在十餘丈外,笑道:“你徒兒收不成,這姑娘便不是南海派門下。”木婉清見這人身材極高,卻又極瘦,便似是根竹杆,一張臉也是長得嚇人。

南海鱷神喝道:“你怎知我徒兒不來?是你害死了他,是不是?是了,定是你瞧我徒兒資質太好,將他捉拿了去,想要收他為徒。你壞我大事,先捏死了你再說。”這人也真橫蠻到了極處,也不問雲鶴是否真的暗作了手腳,便向他撲將過去。

雲鶴叫道:“你徒兒是方是圓,是尖是扁,我從來沒見過,怎說是我收了起來?”說著迅捷之極的連避南海鱷神兩下閃電似的撲擊。南海鱷神罵道:“放屁!誰信你的話?你定是打架輸了,一口冤氣出在我徒兒身上。”雲鶴道:“你徒兒是男的還是女的?”南海鱷神道:“自然是男的,我收女徒弟幹麼?”雲鶴道:“照啊!我雲鶴隻搶女人,從來不要男人,難道你不知麼?”

南海鱷神本已撲在空,聽他這話倒也有理,猛使個‘千斤墜’,落將下來,右足踏上一塊岩石,喝道:“那麼我徒兒那裏去了?為什麼到這時候還不來拜師?”雲鶴笑道:“嘿嘿,你南海派的事,我管得著麼?”南海鱷神苦候段譽,早已焦躁萬分,一腔怒火無處發泄,喝道:“你膽敢譏笑我?”

木婉清心想:“若能挑撥這兩個惡人鬥個兩敗俱傷,實有莫大的好處。”當即大聲道:“不錯,你徒兒定是給這去鶴害了,否則他在那高崖之上,自己如何能夠下來?這雲鶴輕功了得,定是竄到崖上,將你徒兒帶到隱僻之處殺了,以免南海派出一個厲害人物,否則怎麼連屍首也找不到?”

南海鱷神伸手一拍自己腦門,對雲口鶴道:“你瞧,我徒弟的媳婦兒也這麼說,難道還會冤枉你麼?”

木婉清道:“我丈夫言道,他能拜到你這般了不起的師父,真是三生有幸,定要用心習藝,光大南海派的門楣,使你南海鱷神的名頭更加威震天下,讓什麼‘惡貫滿盈’、‘無惡不作’,都瞧著你羨慕的不得了。那知道雲鶴起了毒心,害死了你的好徒兒,從今以後,你再也找不到這般像你的人來做徒兒啦!”她說一句,南海鱷神拍一下腦門。木婉清又道:“我丈夫的後腦骨長得跟你一模一樣,天資又跟你一模一樣的聰明,像這樣十全十美的南海派傳人,世間再也沒第二個了。這雲鶴偏偏跟你為難,你還不替你的乖徒兒報仇?”

南海鱷神聽到這裏,目凶光大盛,呼的一聲,縱身向雲鶴撲去。雲鶴明知他是受了木婉清的挑撥,但一時說不明白,自知武功較他稍遜,見他撲到,拔足便逃。南海鱷神雙足在地下一點,又撲了過去。

木婉清叫道:“他逃走了,那便是心虛。若不是他殺了你徒兒,何必逃走?”南海鱷神吼道:“對,對!這話有理!還我徒兒的命來!”兩人一追一逃,轉眼間便繞到了山後。木婉清暗暗歡喜,片刻之間,隻聽得南海鱷神吼聲自遠而近,兩人從山後追逐而來。

雲鶴的輕功比南海鱷神高明得多,他一個竹竿般的瘦長身搖搖擺擺,東一幌,西一飄,南海鱷神老是跟他相差了一大截。兩人剛過木婉清眼前,刹那間又已轉到了山後。待得第二次追逐過來,雲鶴猛地一個長身,飄到木婉清身前,伸手便往她肩頭抓去。木婉清大吃一驚,右手急揮,嗤的一聲,一枝毒箭向他射去。雲鶴向左挪移半尺,避開毒箭,也不知他身形如何轉動,長臂竟抓到了木婉清麵門。木婉清急忙閃避,終於慢了一步,臉上鬥然一涼,麵幕已被他抓在手。

雲鶴見到她秀麗的麵容,不禁一呆,淫笑道:“妙啊,這小娘兒好標致。隻是不夠風騷,尚未十全十美……”說話之間,南海鱷神已然追到,呼的一掌,向他後心拍去。雲鶴右掌運氣反擊,蓬的一聲大響,兩股掌風相碰,木婉清隻覺一陣窒息,氣也透不過來,丈餘方圓之內,塵沙飛揚。雲鶴借著南海鱷神這一掌之力,向前縱出二丈有餘。南海鱷神吼道:“再吃我三掌。”雲鶴笑道:“你追我不上,我也打你不過。再鬥一天一晚,也不過是如此。”

兩人追逐已遠,四周塵沙兀自未歇,木婉清心想:“我須得設法攔住這雲鶴,否則兩人永遠動不上手。”等兩人第三次繞山而來,木婉清縱身而上,嗤嗤嗤響聲不絕,七枝毒箭向雲鶴射去,大聲叫道:“還我夫君的命來。”雲鶴聽著短箭破空之聲,知道厲害,竄高伏低,連連閃避。木婉清挺起長劍,刷刷兩劍向他刺去。雲鶴知她心意,竟不抵敵,飄身閃避。但這樣一阻,南海鱷神雙掌已左右拍到,掌風將他全身圈住。

雲鶴獰笑道:“老三,我幾次讓你,隻是為了免傷咱們四大惡人的和氣,難道我當真怕了你不成?”雙手在腰間一掏,兩隻手各已握了一柄鋼抓,這對鋼抓柄長三尺,抓頭各有一隻人手,手指箕張,指頭發出藍汪汪的閃光,左抓向右,右抓向左,封住了身前,擺著個隻守不攻之勢。

南海鱷神喜道:“妙極,七年不見,你練成了一件古怪兵刃,瞧老的!”解下背上包袱,取了兩件兵刃出來。

木婉清情知自己倘若加入戰團,徒勞無益,當即退開幾步。隻見南海鱷神右手握著一把短柄長口的奇形剪刀,剪口盡是鋸齒,宛然是一隻鱷魚的嘴巴,左手拿著一條鋸齒軟鞭,成鱷魚尾巴之形。

雲鶴斜眼向這兩件古怪兵刃瞧了一眼,右手鋼抓挺出,驀地向南海鱷神麵門抓去。南海鱷神左手鱷尾鞭翻起,拍的一聲,將鋼抓蕩開。雲鶴出手快極,右手鋼抓尚未縮回,左手鋼抓已然遞出。隻聽得喀喇一聲響,鱷嘴剪伸將上來,夾住他鋼抓一絞。這鋼抓是純鋼打就,但鱷嘴剪的剪口不知是何物鑄成,竟將鋼抓的五指剪斷了兩根。總算雲鶴縮手得快,保住了鋼抓上另外的三指,但他所練抓法,十根手指每一指都有功用,少了兩指,威力登時減弱,心下甚是懊喪。南海鱷神狂笑聲,鱷尾鞭疾卷而上。

突然間一條青影從二人之間輕飄飄的插入,正是二娘到了。她左掌橫掠,貼在鱷尾鞭上,斜向外推,雲鶴已乘機躍開。二娘道:“老三、老四,幹什麼動起家夥來啦?”一轉眼看到木婉清的容貌,臉色登時一變。

木婉清見她手又抱著一個男嬰,約莫三四歲年紀,錦衣錦帽,唇紅麵白,甚是可愛,才知她適才下山,原來去尋覓嬰兒。木婉清見到她眼發出異樣光芒,忙轉過頭不敢看她,隻聽得那嬰兒大聲叫道:“爸爸!爸爸!山山要爸爸。”二娘柔聲道:“山山乖,爸爸待會兒就來啦。”木婉清想到草叢那具童屍的可怖情狀,再聽到她這般慈愛親切的撫慰言語,登時打個寒戰。

雲鶴笑道:“二姊,老三新練成的鱷嘴剪和鱷尾鞭可了不起啊。適才我跟他練了幾手玩玩,當真難以抵擋。這七年來你練了什麼功夫?能敵得過老三這兩件厲害家夥嗎?隻怕你也不成吧。”他不提南海鱷神冤枉自己害死了他門徒,輕描淡寫的幾句話,便想引得二娘和南海鱷神動手。

二娘上峰之時,早已看到二人實是性命相捕,決非練武拆招,當下淡淡一笑,說道:“這七年來我勤修內功,兵刃拳腳上都生疏了,定然不是老三和你的對手。”

忽聽得山腰一人長聲喝道:“兀那婦人,你搶去我兒幹麼?快還我兒來!”聲音甫歇,人已竄到峰上,身法甚是利落。這人四十來歲年紀,身穿古銅色緞袍,手提長劍。

南海鱷神喝道:“你這家夥是誰?到這裏來大呼小叫。我的徒兒是不是你偷了去?”二娘笑道:“這位老師是‘無量劍’東宗掌門人左穆先生。劍法倒也罷了,生個兒卻挺肥白可愛。”

木婉清登即恍然:“原來二娘在無量山再也找不到小兒,竟將無量劍掌門人的小兒擄了來。”

二娘道:“左先生,令郎生得真有趣,我抱來玩玩,明天就還給你。你不用著急。”說著在山山的臉頰上親了親,輕輕撫摸他頭發,顯得不勝愛憐。左山山見到父親,大聲叫喚:“爸爸,爸爸!”左穆伸出左手,走近幾步,說道:“小兒頑劣不堪,沒什麼好玩的,請即賜還,在下感激不盡。”他見到兒,說話登時客氣了,隻怕這女手上使勁,當下便捏死了他兒。

南海鱷神笑道:“這位‘無惡不作’三娘,就算是皇帝的太公主到了她手,那也是決計不還的。”

左穆身一顫,道:“你……你是三娘?那麼二娘……二娘是尊駕何人?”他曾聽說‘四大惡人’有個排名第二的女二娘,每日清晨要搶一名嬰兒來玩弄,弄到傍晚便弄死了,隻怕這‘三娘’和二娘乃是姊妹妯娌之屬,性格一般,那可糟了。

二娘格格嬌笑,說道:“你別聽他胡說八道的,我便是二娘,世上又有什麼三娘了?”左穆一張臉霎時之間全無人色。他一發覺幼兒被擒,便全力追趕而來,途已覺察她武功遠在自己之上,初時還想這婦人素不相識,與自己無怨無仇,不見得會難為了兒,一聽到她竟然便是‘無惡不作’二娘,又想喝罵、又想求懇的言語塞在咽喉之,竟然說不出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