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微步轂紋生(下)(1 / 3)

緩緩展開,將第一圖後的小字看了幾遍。0906s5kf1723g2435m67j86這等字上的功夫,在他自是猶如家常便飯一般,看一遍即已明白,第二遍已然記住,讀到第三遍後便有所會心。他不敢多看圖女像,記住了像上的經脈和穴位,便照著卷軸所記的法門練了起來。

言道:本門內功,適與各家各派之內功逆其道而行,是以凡曾修習內功之人,務須盡忘己學,專心修習新功,若有絲毫混雜岔亂,則兩功互衝,立時顛狂嘔血,諸脈俱廢,最是凶險不過。反覆致意,說的都是這個重大關節。段譽從未練過內功,於這最艱難的一關竟可全然不加措意,倒也方便。

隻小半個時辰,便已依照圖所示,將‘手太陰肺經’的經脈穴道存想無誤,隻是身上內息全無,自也無法運息通行經脈。跟著便練‘任脈’,此脈起於肛門與下陰之間的‘會陰穴’,自曲骨、極、關元、石門諸穴直通而上,經腹、胸、喉,而至口下齒縫間的‘斷基穴’。任脈穴位甚多,紅脈走勢卻是筆直一條,十分簡易,段譽頃刻間便記住了諸穴的位置名稱,伸手在自己身上一個穴道、一個穴道的摸過去。此脈仍是逆練,由斷基、承漿、廉泉、天突一路向下至會陰而止。

圖言道:“手太陰肺經暨任脈,乃北冥神功根基,其拇指之少商穴、及兩乳間之膻穴,尤為要之要,前者取後者。人有四海:胃者水轂之海,衝脈者十二經之海,膻者氣之海,腦者髓之海是也。食水轂而儲於胃,嬰兒生而即能,不待練也。以少商取人內力而儲之於我氣海,惟逍遙派正宗北冥神功能之。人食水轂,不過一日,盡泄諸外。我取人內力,則取一分,儲一分,不泄無盡,愈厚,猶北冥天池之巨浸,可浮千裏之鯤。”

段譽掩卷凝思:“這門功夫純係損人利己,將別人辛辛苦苦練成的內力,取來積儲於自身,豈不是如同食人之血肉?又如盤剝重利,搜刮旁人錢財而據為己有?我已答應了神仙姊姊,不練是不成的了,但我此生決不取人內力。”

轉令又想:“伯父常說,人生於世,不衣不食,無以為生,而一粥一飯,半絲半褸,盡皆取之於人。取人之物,殆無可免,端在如何報答。取之者寡而報之者厚,那就是了。取於為富不仁之徒,用於貧困無依之輩,非但無愧於心,且是仁人義士的慈悲善舉,儒家佛家,其理一般。取民脂民膏以供奉一己之窮奢極欲,是為殘民以逞;以之兼善天下,普施於眾,則為萬家生佛。是以不在取與不取,而在用之為善為惡。”想明白了此節,倒也不覺修習這門功夫是如何不該了。

心下坦然之餘,又想:“總而言之,我這一生要多做好事,不做壞事。巨象可負千斤,螻蟻僅曳一芥,力大則所做好事亦大,做起壞事來也厲害。以南海鱷神的本領,若是專做好事,豈非造福不淺?”想到這裏,覺得就算拜了南海鱷神為師,隻要專扭壞人的脖,似乎‘這話倒也有理’。

卷軸此外諸種經脈修習之法甚多,皆是取人內力的法門,段譽雖然自語寬解,總覺習之有違本性,單是貪多務得,便非好事,當下暫不理會。

卷到卷軸末端,又見到了‘淩波微步’那四字,登時便想起‘洛神賦’那些句來:“淩波微步,羅襪生塵……轉盼流精,光潤玉顏。含辭未吐,氣若幽蘭。華容婀娜,令我忘餐。”曹建那些千古名句,在腦海緩緩流過:“第禾農章纖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紅素,延頸秀項,皓質呈露,芳澤無加,鉛華弗禦。雲髻峨峨,修眉連娟。丹唇外朗,皓齒內鮮。明眸善睞,輔薜承權。環姿豔逸,儀靜體閑。柔情綽態,媚於語言……”想到神仙姊姊的姿容體態,“皎若太陽升朝霞,灼若芙蓉出綠波”但覺依她的吩咐行事,實是人生至樂,當真百死不辭,萬劫無悔,心想:“我先來練這’淩波微步‘,此乃逃命之妙法,非害人之本領也,練之有百利而無一害。”

卷軸上既繪明步法,又詳注易經十四卦的方位,他熟習易經,學起來自不為難。但有時卷軸上步法甚怪,走了上一步後,無法接到下一步,直至想到須得憑空轉一個身,這才極巧妙自然的接上了;有時則須躍前縱後、左竄右閃,方合於卷上的步法。他書呆的勁道一發,遇到難題便苦苦鑽研,一得悟解,樂趣之大,實是難以言宣,不禁覺得:“武學之,原來也有這般無窮樂趣,實不下於讀書念經。”

如此一日過去,卷上的步法已學得了兩三成,晚飯過後,再學了十幾步,便即**。迷迷糊糊似睡似醒,腦來來去去的不是少商、膻、關元、極諸穴道,便是同人、大有、歸妹、未濟等易卦。

睡到夜,猛聽得江昂、江昂、江昂幾下巨吼,登時驚醒,過不多久,又聽得江昂、江昂、江昂幾下大吼,聲音似是牛哞,卻又多了幾分淒厲之意,不知是什麼猛獸。他知無量山頗多毒蟲怪獸,聽得吼聲停歇,便也不以為意,著枕又睡。

卻聽得隔室有人說道:“這‘莽牯朱蛤’已好久沒出現了,今晚忽然鳴叫,不知主何吉凶?”另一人道:“咱們東宗落到這肯田地,吉是吉不起來的,隻要不凶到家,就已謝天謝地了。”段譽知是那兩名男弟鬱光標與吳光勝,料來他們睡在隔壁,奉命監視,以防自己逃走。

隻聽那吳光勝道:“咱們無量劍歸屬了靈鷲宮,雖然從此受製於人,不得自由,卻也得了個大靠山,可說好壞參半。我最氣不過的,西宗明明不及咱們東宗,幹麼那位符聖使卻要辛師叔作無量洞之主,咱們師父反須聽她號令。”鬱光標道:“誰教靈鷲宮自天山童姥以下個個都是女人哪?她們說天下男沒一個靠得住。聽說這位符聖使倒是好心,派辛師叔做了咱們頭兒,靈鷲宮對無量洞就會另眼相看。你瞧,符聖使對神農幫司空玄何等辣手,對辛師叔的臉色就好得多。”吳光勝道:“鬱師哥,這個我可又不明白了。符聖使對隔壁那小怎地又客客氣氣?什麼‘段相公’、‘段相公’的,叫得好不親熱。”

段譽聽他們說到自己,更加凝神傾聽。

鬱光標笑道:“這幾句話哪,咱們可隻能在這裏悄悄的說。一個年輕姑娘,對一個小白臉客客氣氣,‘段相公’、‘段相公’的叫……”他說到‘段相公’三字時,壓緊了嗓,學著那靈鷲宮姓符聖使的腔調,自行再添上幾分嬌聲嗲氣,“……你猜是什麼意思?”吳光勝道:“難道符聖使瞧了這小白臉?”鬱光標道:“小聲些,別吵醒了小白臉。”接著笑道:“我又不是符聖使肚裏的聖蛔蟲,又怎明白她老人家的聖意?我猜辛師叔也是想到了這一著,因此叫咱們好好瞧著他,別讓他走了。”吳光勝道:“那可要關他到幾時啊?”鬱光標道:“符聖使在山峰上說:‘辛雙清,帶了段相公下去,四大惡人若來羅唕,叫他們上縹緲峰靈鷲宮找我。’……”這幾句話又是學著那綠衣女的腔調,“……可是帶了段相公下山怎麼樣?她老人家不說,別人也就不敢問。要是符聖使有一天忽然派人傳下話來:‘辛雙清,把段相公送上靈鷲宮來見我。’咱們卻已把這姓段的小白臉殺了,放了,豈不是糟天下之大糕?”吳光勝道:“要是符聖使從此不提,咱們難道把這小白臉在這裏關上一輩,以便隨時恭候符聖使號令到來?”鬱光標笑道:“可不是嗎?”

段譽心裏一連串的隻叫:“苦也!苦也!”心道:“這位姓符的聖使姊姊尊稱我一聲‘段相公’,隻不過見我是讀書人,客氣三分,你們歪七纏八,又想到那裏去啦?你們就把我關到胡發白,那位聖使姊姊也決不會再想到我這個老白臉。”

正煩惱間,隻聽吳光勝道:“咱二人豈不是也要……”突然江昂、江昂、江昂三響,那‘莽牯朱蛤’又吼了起來。吳光勝立即住口。隔了好一會,等莽牯朱蛤不再吼叫,他才又說道:“莽牯朱蛤一叫,我總是心驚肉驚,瘟神爺不知這次又要收多少條人命。”鬱光標道:“大家說莽牯朱蛤是瘟神爺的坐騎,那也是說說罷了。殊菩薩騎獅,普賢菩薩騎白象,太上老君騎青牛,這莽牯朱蛤是萬毒之王,神通廣大,毒性厲害,故老相傳,就說它是瘟菩薩的坐騎,其實也未必是真的。”

吳光勝道:“鬱師兄,你說這莽牯朱蛤到底是什麼樣兒。”鬱光標笑道:“你想不想瞧瞧。”吳光勝笑道:“那還是你瞧過之後跟我說吧。”鬱光標道:“我一見到莽牯朱蛤,毒氣立時衝瞎了眼睛,跟著毒質入腦,隻怕也沒功夫來跟你說這萬毒之王的模樣兒了。還是咱哥兒倆一起去瞧瞧吧。”說著隻聽得腳步聲響,又是拔下門閂的聲音。

吳光勝忙道:“別……別開這玩笑。”話聲發顫,搶過去上回門閂,鬱光標笑道:“哈哈哈,我難道真有這膽去瞧?瞧你嚇成了這副德性。”吳光勝道:“這種玩笑還是別開的為妙,莫要當真惹出什麼事來。太太平平的,這就睡吧!”

鬱光標轉過話題,說道:“你猜幹光豪跟葛光佩這對狗男女,是不是逃得掉?”吳光勝道:“隔了這麼久還是不見影蹤,隻怕當真給他們逃掉了。”鬱光標道:“幹光豪有多大本事,我可知道得一清二楚,這人貪懶好色,練劍又不用心,就隻甜嘴蜜舌的騙女人倒有幾下散手。大夥兒東南西北都找遍了,連靈鷲宮的聖使也親自出馬,居然仍是給他們溜了,老就是不信。”吳光勝道:“你不信可也得信啊。”

鬱光標道:“我猜這對狗男女定是逃入深山,撞上了莽牯朱蛤。”吳光勝“啊”的一聲,大有驚懼之意。鬱光標道:“這二人定是盡揀荒僻的地方逃去,一見到莽牯朱蛤,毒氣入腦,全身化為一灘膿血,自然影蹤全無。”吳光勝道:“你猜的倒也有幾分道理。”鬱光標道:“什麼幾分道理?若不是遇上了莽牯朱蛤,那就豈有此理。”吳光勝道:“說不定他二人耐不住啦,就在荒山野嶺裏這個那個起來,昏天黑地之際,兩人來一招‘鯉魚翻身’,啊喲,乖乖不得了,掉入了萬丈深穀。”兩人都吃吃吃的淫笑起來。

段譽尋思:“木姑娘在那小飯鋪射死了幹葛二人,無量劍的人不會查不到啊。嗯,是了,定是那飯鋪老板怕惹禍,快手快腳的將兩具屍身埋了。無量劍的人去查問,市集上的人見到他們手執兵器,凶神惡煞的模樣,誰也不敢說出來。”

隻聽吳光勝道:“無量劍東西宗逃走了一男一女兩個弟,也不是什麼大事。皇帝不急太監急,靈鷲宮的聖使又幹麼這等著緊,非將這二人抓回來不可?”鬱光標道:“這你就得動動腦筋,想上一想了。”吳光勝沉默半晌,道:“你知道我的腦筋向來不靈,動來動去,動不出什麼名堂來。”

鬱光標道:“我先問你:靈鷲宮要占咱們的無量宮,那為發什麼?”吳光勝道:“聽唐師哥說,多半是為了後山的無量玉壁。符聖使用一到,三番四次的,就是查問無量玉壁上的仙影啦、劍法啦這些東西。對啦!咱們都遵照符聖使的吩咐,立下了毒誓,玉壁仙影的事,以後誰也不敢泄露,可是幹光豪與葛光佩呢,他們可沒立這個誓,既然叛離了本派,那還有不說出去的?”吳光勝一拍大腿,叫道:“對,對!靈鷲宮是要殺了這兩個家夥滅口。”

鬱光標低聲喝道:“別這麼嚷嚷的,隔壁屋裏有人,你忘了嗎?”吳光勝忙道:“是,是。”停了一會,說道:“幹光豪這家夥倒是豔福不淺,把葛光佩這白白嫩嫩的小麻皮摟在懷裏,這麼剝得她白羊兒似的,嘖嘖嘖……***,就算後來化成了一灘濃血,那也……那也……嘿嘿。”

兩人此後說來說去,都是些猥褻粗俗的言語,段譽便不再聽,可是隔牆的淫猥笑話不絕傳來,不聽卻是不行,於是默想‘北冥神功’的經脈穴道,過不多時,便潛心內想,隔牆之言說得再響,卻一個字也聽不到了。

次日他又練那‘淩波微步’,照著卷所繪步法,一步步的試演。這步法左歪右斜,沒一步筆直進退,雖在室,隻須挪開了桌椅,也盡能施展得開,又學得十來步,驀地心想:“待會送飯之人進來,我隻須這麼斜走歪步,立時便繞過了他,搶出門去,他未必能抓得我著。豈不是立刻便可逃走,不用在這屋裏等到變成老白臉了?”想到此處,喜不自勝,心道:“我可要練得純熟無比,隻要走錯了半步,便給他一把抓住。說不定從此在我腳上加一副鐵鐐,再用根鐵鏈鎖住,那時淩波微步再妙,步來步去總是給鐵鏈拉住了,欲不為老白臉亦不可得矣。”說著腦袋擺了個圈。

當下將已學會了的一百多步從頭至尾默想一遍,心道:“我可要想也不想,舉步便對。唉,我段譽這樣一個臭男,卻去學那洛神宓妃婷婷娜娜的淩波微步,我又有什麼‘羅襪生塵’了?光屁股生塵倒是有的。”哈哈一笑,左足跨出,既踏‘孚’,立轉‘既濟’。不料甫上‘泰’位,一個轉身,右腳踏上‘蠱’位,突然間丹田一股熱氣衝將上來,全身麻痹,向前撞出,伏在桌上,再也動彈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