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無計悔多情(下)(1 / 3)

段正淳歎了口氣道:“連你也不信我!”反手一指,點在秦紅棉腰間,解開了她穴道,走上一步,伸指便要往鍾夫人腰間點去。

鍾萬仇閃身攔在妻之前,雙手急搖,大叫:“你這家夥鬼鬼祟祟,最會占女人家的便宜。我老婆的身你碰也碰不得。”段正淳苦笑道:“在下這點穴功夫雖然粗淺,旁人卻也解救不得。時刻久了,隻怕尊夫人一雙腿會有殘疾。”鍾萬仇怒道:“我好端端一個如花似玉的老婆,要是變了跛,我把你的狗雜種兒碎屍萬段。”段正淳笑道:“你要我替尊夫人解穴,卻不許我碰她身,到底要我怎地?”鍾萬仇無言可答,忽地勃然大怒,喝道:“誰叫你當初點了她的穴道?啊喲!不好!你點我老婆穴道之時,她身已給你碰過了。我要在你老身上也點上一指。”鍾夫人白了他一眼,嗔道:“又來胡說八道了,也不怕人家笑話?”鍾萬仇道:“什麼好笑話的?我可不能吃這個大虧。”

正鬧得不可開交,門帷掀起,緩步走進一人,黃緞長袍,三綹長須,眉清目秀,正是大理國皇帝段正明。

段正淳叫道:“皇兄!”保定帝點了點頭,身微側,憑空出指,往鍾夫人胸腹之間點去。鍾夫人隻覺得丹田上部一熱,兩道暖流通向雙腿,登時血脈暢通,站起身來。

鍾萬仇見他露了這手‘隔空解穴’的神技,滿臉驚異之色,張大了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實不信世間居然有這等不可思議的能耐。

段正淳道:“皇兄,譽兒給他們擄了去啦。”保定帝點了點頭,說道:“善闡侯已跟我說了。淳弟,咱段氏孫既落入人手,自有他父母伯父前去搭救,咱們不能扣人為質。”段正淳臉上一紅,應道:“是!”保定帝這幾句話光明磊落,極具身份,言下之意是說:“你扣人為質,意圖交換,豈非處墜大理段氏的名聲?咱們堂堂皇室弟,怎能與幾個草莽女相提並論?”他頓了一頓,向鍾萬仇道:“三位請便吧。三日之內,段家自有人到萬劫穀來要人。”

鍾萬仇道:“我萬劫穀甚是隱秘,你未必找得到,要不要我跟你說說路程方向?”他盼望保定帝出口相詢,自己卻偏又不說,刁難他一下。

那知保定帝竟不理會,衣袖一揮,說道:“送客!”

鍾萬仇性暴躁,可是在這不怒自威的保定帝之前,卻不由得手足無措,一聽他說‘送客’,便道:“好,咱們走!老生平最恨的是姓段之人。世上姓段的沒一個好人!”挽了妻的手,怒氣衝衝的大踏步出房。

鍾夫人一扯秦紅棉的衣袖,道:“姐姐,咱們走吧。”秦紅棉向段正淳望了一眼,見他木然不語,不禁止心酸苦,狠狠的向刀白鳳瞪了一眼,低頭而出。三人一出房,便即縱躍上屋。

高升泰站在屋簷角上微微躬身,道:“送客!”鍾萬仇在屋頂上吐了一口唾沫,忿然道:“假惺惺,裝模作樣,沒一個好人!”一提氣,飛身一間屋、一間屋的躍進去,眼見將到圍牆,他提氣躍起,伸左足踏向牆頭。突然之間,眼前多了一個人,站在他本凝落足之處的牆上,寬袍緩帶,正是送客的高升泰。此人本在鍾萬仇身後,不知如何,居然神不知、鬼不覺的搶到了前麵,看準了他的落足點搶先占住。

鍾萬仇人在半空,退後固是不能,轉向亦已不得,喝道:“讓開!”雙掌齊出,向高升泰擊去。他想我這雙掌之力足可開碑裂石,對方若是硬接,定須將他震下牆去,就算對方和自己功力相若,也可借他之力,轉向站上他身旁牆頭。眼見雙掌便要擊上對方胸口,高升泰身突向後仰,淩空使個‘鐵板橋’,兩足仍牢牢釘在牆頭,卻已讓開了雙掌的撲擊。

鍾萬仇一擊不,暗叫:“不好!”身已從高升泰橫臥的身上越過,這一著失了先機,胸腹下肢,盡皆門戶大開,變成了聽由敵人任意宰割的局麵。幸喜高升泰居然並不乘機襲擊,鍾萬仇雙足落地,暗叫:“還好!”跟著鍾夫人和秦紅棉雙雙越牆而出。

高升泰站直身,轉身一揖,說道:“恕不遠送了!”鍾萬仇哼了一聲,突覺褲向下直墜,急忙伸手抓住,才算沒有出醜,一摸之下,褲帶已斷,才知適才從高升泰身上橫越而過時,被人家伸指捏斷了褲帶。若不是對方手下留情,這一指運力戳丹田要穴,此刻已然屍橫就地了,心下又驚又怒,咳嗽一聲,回頭對準圍牆吐一口濃痰。拍的一聲響,這口濃痰倒吐得既準且勁。

木婉清迷迷惘惘的從鎮南王府出來,段王妃刀白鳳和鍾萬仇向她招呼,她聽而不聞,逕自掩麵疾奔。隻覺莽莽大地,再無一處安身之所。在荒山野嶺亂闖亂奔,直到黎明,隻累得兩腿酸軟,這才停步,靠在一株大樹之上,頓足叫道:“我寧可死了!不要活了!”

雖有滿腹怨憤,卻不知去恨誰惱誰才好。“段郎並非對我負心薄幸,隻因陰差陽錯,偏偏僻是我同父的哥哥。師父原來便是我的親娘。這十多年來,母親含辛茹苦的將我撫養成人,恩重如山,如何能夠怪她……鎮南王卻是我的爹爹,雖然他對我媽不起,但說不定其有許多不得已的苦衷。他對我和顏悅色,極為慈愛,說道我若有什麼心願,必當盡力使我如願以償。偏偏這個心願他全然無能為力。媽不能跟爹爹成為夫妻,定是刀白鳳從作梗,因此媽叫我殺她……但將心比心,我若嫁了段郎,也決不肯讓他再有第二個女人,何況刀白鳳出家作了道姑,想來爹爹也很對她不起,令她甚是傷心。我在玉虛觀外射她兩箭,她並不生氣,在王府又射她兩箭,傷了她的獨生愛兒,她仍沒跟我為難,看來……看來她也不是凶狠惡毒的女……”

左思右想,隻是傷心,說道:“我要忘了段譽,從此不再想他。”但口說說容易,便要有片刻不想,也無法做到,每當段譽俊美的臉龐、修長的身軀在腦海湧現,胸口就如被人打了一拳相似。過了一會,自解自慰:“我以後當他是哥哥,也就是了。我本來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現下爹也有了,媽也有了,還多了一個好哥哥,正該快活才是。傻丫頭,你又傷什麼心了?”

然而情網既陷,柔絲愈纏愈緊,她在無量山高峰上苦候七日七夜,於那望穿秋水之際,已然情根深種,再也無由自拔了。

隻聽轟隆、轟隆,奔騰澎湃的水聲不斷傳來,木婉清萬念俱絕,忽萌死誌,順步循聲瞳去,翻過一個山頭,但見瀾滄江浩浩蕩蕩的從山腳下湧過,她漢了一口長氣,尋思:“我隻須湧身一跳,就再沒什麼煩惱了。”沿著山坡走到江邊,朝陽初升,照得碧玉般的江麵上猶如鑲了一層黃金一般,要是跳了下去,這般壯麗無比的景色,還有別的許許多多好看東西,就都再也看不見了。

悄立江邊,思湧如潮,突然眼角瞥處,見數十丈外一塊岩石上坐得有人。隻是這人始終一動不動,身上又穿著青袍,與青岩同色,是以她雖在江邊良久,一直沒有發覺。木婉清看了他幾眼,心道:“多半是個死屍。”

她舉手便即殺人,自也不怕什麼死人,好奇心起,快步走過去察看。見這青袍人是個老者,長須垂胸,麵目漆黑,一雙眼睜大大的,望著江心,一霎也不霎。

木婉清道:“原來不是死屍!”但仔細看了一會,見這死屍雙眼湛湛有神,臉上又有血色,木婉清伸出手去,到他鼻底下一探,隻覺氣息若有若無,再摸準他臉頰,卻是忽冷清忽熱,索性到他胸口去摸時,隻覺他一顆心似停似跳。她不禁大奇,說道:“這人真怪,說他是死人,卻像是活人。說他是活人吧,卻又像是死人。”

忽然有個聲音說道:“我是活人!”

木婉清大吃一驚,急忙回頭來,卻不見背後有人。江邊盡是鵝卵大的亂石,放眼望去,沒處可以隱藏,而她明明一直瞧著那個怪人,聲音入耳之時,並未見到他動唇說話。她大聲叫道:“是誰戲弄姑娘?你活得不耐煩了麼?”退後兩步,背向大江,眼望三方。

隻聽得一個聲音說道:“我確是活得不耐煩了。”木婉清這一驚非同小可,眼前就隻這個怪人,然而清清楚楚的見到他嘴唇緊閉,決不是他在說話。她大聲喝問:“誰在說話?”那聲音道:“你自己在說話啊!”木婉清道:“跟我說話的人是誰?”那聲音道:“沒有人跟你說話。”木婉清急速轉身三次,除了自己的影之外,什麼也看不到。

這時已料定是這青袍客作怪,走近身去,大著膽,伸手按住他嘴唇,問道:“是你跟我說話麼?”那聲音道:“不是!”木婉清手掌絲毫不覺顫動,又問:“明明有人跟我說話,為什麼說沒有人?”那聲音道:“我不是人,我也不是我,這世界上沒有我了。”

木婉清陡然間隻覺毛骨悚然,心想:“難道真的有鬼?”問道:“你……你是鬼麼?”那聲音道:“你自己說不想活了,你要去變鬼,又為什麼這樣怕鬼?”木婉清強道:“誰說我怕鬼?我是天不怕,地不怕!”那聲音道:“你就怕一件事。”木婉清道:“哼,我什麼也不怕。”

那聲音道:“你怕的,你怕的。你就怕好好一個丈夫,忽然變成了親哥哥!”

這句話便如當頭一記悶棍,木婉清雙腿酸軟,坐倒在地,呆了半晌,喃喃的道:“你是鬼,你是鬼!”那聲音道:“我有個法,能叫段譽變成不是你的親哥哥,又成為你的好丈夫。”木婉清顫聲道:“你……你騙我。這是老天爺注定了的事,變……變不來的。”那聲音道:“老天爺該死,是混蛋,咱們不用理他。我有法,能叫你哥哥變成你的丈夫,你要不要?”

木婉清本已心灰意懶,萬念俱絕,這句話當真是天降綸音,雖是將信將疑,仍急忙說道:“我要的,我要的!”那聲音便不再響。

過了一會,木婉清道:“你是誰啊?讓我見見你的相貌,成不成?”那聲音道:“你已瞧了我很久啦,還看不夠麼?”那聲音道:“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我。唉!”直到最後這聲長歎,才流露了他心充滿著悶鬱之情。

木婉清更無懷疑,知道聲音便是眼前青袍老者所發出,問道:“你口唇不動,怎麼會說話?”那聲音道:“我是活死人,嘴唇動不來的,聲音從肚裏發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