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換巢鸞鳳(中)(1 / 3)

崔百泉神色慘然,向過彥之道:“過賢侄,我師兄如何身亡歸西,經過情由,請你詳述。”過彥之道:“師仇如同父仇,一日不報,小侄寢食難安。請師叔即行上道,小侄沿途細稟,以免耽誤了時刻。”崔百泉鑒貌辨色,知他是嫌大廳上耳目人多,說話不便,倒不爭在這一時三刻的相差,心下盤算:“我在鎮南王府寄居多年,不露形跡,那料到這位高侯爺早就看破了我的行藏。我若不向段王爺深致歉意,便是大大得罪了段家。何況找姑蘇慕容氏為師兄報仇,決非我一力可辦,若得段家派人相助,那便判然不同,這一敵一友之間,出入甚大。”突然走到段正淳身前,雙膝跪地,不住磕頭,咚咚有聲。

這一下可大出眾人意料之下,段正淳忙伸手相扶,不料一扶之下,崔百泉的身竟如釘在地下般,牢牢不動。段正淳心道:“好酒鬼,原來武功如此了得,一向騙得我苦。”勁貫雙臂,往上一抬。崔百泉也不再運力撐拒,乘勢站起,剛站直身,隻感周身百骸說不出的難受,有如一小舟在大海猛受風濤顛簸之苦,情知是段正淳出手懲戒。他想我若運功抵禦,鎮南王這口氣終是難消,說不定他更疑心我混入王府臥底,另有奸惡圖謀,乘著體內真氣激蕩,便即一交坐倒,索性順勢仰天摔了下去,模糊狼狽已極,大叫:“啊喲!”

段正淳微微一笑,伸手拉他起身,拉帶捏,消解了他體內的煩惡。

崔百泉道:“王爺,崔百泉給仇人逼得無路可走,這才厚顏到府上投靠,托庇於王爺的威名之下,總算活到今日。崔百泉未曾向王爺吐露真相,實是罪該萬死。”

高升泰接口道:“崔兄何必太謙?王爺早已知道閣下身份來曆,崔兄既是真人不露相,王爺也不叫破,別說王爺知曉,旁人何償不知?那日世對付南海鱷神,不是拉著崔兄來充他師父嗎?世知道合府之,隻有崔兄才對付得了這姓嶽的惡人。”其實那是段譽拉了崔百泉來冒充師父,全是誤打誤撞,隻覺府諸人以他的形貌最是難看猥崽,這才拉他來跟南海鱷神開個玩笑。但此刻崔百泉聽來,卻是深信不疑,暗自慚愧。

高升泰又道:“王爺素來好客,別說崔兄於我大理絕無惡意陰謀,就算有不利之心,王爺也當大量包容,以慶相待到。崔兄何必多禮?”言下之意是說,隻因你並無劣跡惡行,這才相容至今日,否則的話,早已就料理了你。

崔百泉道:“高侯爺明鑒,話雖如此說,但姓崔的何以要投靠王府,於告辭之先務須陣明才是,否則太也不夠光明。隻是此事牽涉旁人,崔百泉鬥膽請借一步說話。”

段正淳點了點頭,向過彥之道:“過兄,師門深仇,事關重大,也不忙在這一時三刻。咱們慢慢商議不遲。”過彥之還未答應,崔百泉已搶著道:“王爺吩咐,自當遵命。”

這時一名家將走到廳口躬身道:“啟稟王爺,少林寺方丈派遣兩位高僧前來下書。”少林寺自唐初以來,即為武林的泰山北鬥。段正淳一聽,當即站起,走到滴水簷前相迎。

隻見兩名年僧人由兩名家將引導,穿過天井。一名形貌幹枯的僧人躬身合什,說道:“少林寺小僧慧真、慧觀,參見王爺。”段正淳抱拳還禮,說道:“兩位遠道光臨,可辛苦了,請廳上奉茶。”

來到廳上,二僧卻不就座。慧真說道:“王爺,貧僧奉敝寺方丈之命,前來呈上書信,奉致保定皇爺和鎮南王爺。”說著從懷取出一個沒紙包裹,一層層的解開,露出一封麵黃皮書信,雙手呈給段正淳。

段正淳接過,說道:“皇兄便在此間,兩位正好相見。”向崔百泉與過彥之道:“兩位請用些點心,待會再行詳談。”當下引著慧真、慧觀入內。

其時保定帝已在暖閣休矩,正與黃眉僧清敬對談,段譽坐在一旁靜聽,見到慧真、慧觀進來,者站起身來。段正淳送過書信,保定帝拆開一看,見那信是寫給他兄弟二人的,前麵說了一大段什麼‘主慕英名,無由識荊’、‘威鎮天南,仁德廣被’、‘萬民仰望,豪傑歸心’、‘闡護佛法,宏揚聖道’等等的客套話,但說到正題時,隻說:“敝師弟玄悲禪師率徒四人前來貴境,謹以同參佛祖、武林同道之誼,敬懇賜予照拂。”下麵署名的是‘少林禪寺釋玄慈合什百拜’。

保定帝站著讀信,意思是敬重少林寺,慧真和慧觀恭恭敬敬的在一旁垂手侍立。保定帝道:“兩位請坐。少林方丈既有法諭,大家是佛門弟,武林一脈,但教力所能及,自當遵命令。玄悲大師明曉佛學,武功深湛,在下兄弟素所敬慕,不知大師法駕何時光臨?在下兄弟掃榻相候。”

慧真、慧觀突然雙膝跪地,咚咚咚咚的磕頭,跟著便痛哭聲失聲。

保定帝、段正淳都是是一驚,心道:“莫非玄悲大師死了。”保定帝伸手扶起,說道:“你我武林同道,不能當此大禮。”慧真站直身,果然說道:“我師父圓寂了。”保定帝心想:“這能書信本是要玄悲大師親自送來的,莫非他死在大理境內?”說道:“玄悲大師西歸,佛家門少一高僧,武林失一高手,實深悼惜。不知玄悲大師於何日圓寂?”

慧真道:“方丈師伯月前得到訊息,‘天下四大惡人’要來大理跟皇爺與鎮南王為難。大理段氏威鎮天南,自不懼他區區‘四大惡人’,但恐兩位不知,手下的執事部虱了暗算,因此派我師父率同四名弟,前來大理稟告皇爺,並聽由差遣。”

保定帝好生感激,心想:“無怪少林派數百年來眾所敬服,玄慈方丈以天下武林安危為己任,我們無在南鄙,他竟也關心及之。他信上說要我們照拂玄悲大師師徒,其實卻是派人來報訊助拳。”當即微微躬身,說道:“方丈大師隆情厚意,我兄弟不知何以為報。”

慧夫道:“皇爺太謙了。我師徒兼程南來,上月廿八,在大理陸涼州身戒寺掛單,那知道廿清晨,我們師兄弟四人起身,竟見到師父……我們師父受人暗算,死在身戒寺的大殿之上……”說到這裏,已然嗚咽不能成聲。

保定帝長歎一聲,問道:“玄悲大師是了歹毒暗器嗎?”慧真道:“不是。”保定帝與黃眉僧、段正淳、高升泰四人均有詫異之色,都想:“以玄悲大師的武功,若不是身見血封喉的暗哭,就算敵人在背後忽施突襲,也決不會全無抗拒之力,就此斃命。大理國,又有那一個邪派高手能有這般本領下此毒手?”

段正淳道:“今兒初三,上月廿八晚間是四天之前。譽兒被服擒入萬劫穀是廿七晚間。”保定帝點頭道:“不是‘四大惡人’。”段延慶這幾日都在萬劫穀,決不能分身到千裏之外的陸涼州去殺人,何況即是段延慶,也未必能無聲無息的一下就打死了玄悲大師。

慧真道:“我們扶起師父,他老人家身冰冷,圓寂已然多時,大殿上也沒動過手的痕跡。我們追出寺去,身戒寺的師兄們也幫同搜尋,但數十裏內找不到凶手的半點線索。”

保定帝黯然道:“玄悲大師為我段氏而死,又是在大理國境內遭難,在情在理,我兄弟決不能軒身事外。”

慧真、慧觀二僧同時跪下叩謝。慧真又是道:“我師兄弟四人和身戒寺方丈五大師商議之後,將師父遺體暫棲在身戒寺,不敢就此火化,以便日後掌門師伯栓視。我兩個師兄趕回少林寺稟報掌門師伯,小僧和慧觀師弟趕來大理,向皇爺與鎮南王稟報。”

保定帝道:“五方丈年高德劭,見識淵博,多知武林掌故,他老人家如何說?”

慧真道:“五方丈言道:十之,凶手是姑蘇慕容家的人物。”

段正淳和高升泰對望一眼,心都道:“又是‘姑蘇慕容’!”

黃眉僧一直靜聽不語,忽然插口道:“玄悲大師可是胸口了敵人的一招‘大韋陀杵’而圓寂麼?”慧真一驚,說道:“大師所料不錯,不知如何……如何……”黃眉僧道:“久聞少林玄悲大師‘大韋陀杵’功夫乃武林的一絕,人後對方肋骨根根斷折。這門武功厲害自然是厲害的終究太過霸道,似乎非我佛門弟……唉!”段譽插嘴道:“是啊,這門功夫太過狠辣。”

慧真、慧觀聽黃眉僧評論自己師父,心下已是不滿,但敬他是前輩高僧,不敢還嘴,待聽段譽也在一旁多嘴多舌,不禁都怒目瞪視。段譽隻當不見,毫不理會。

段正淳問道:“師兄怎樣知玄悲大師了‘大韋陀杵’而死?”黃眉僧歎道:“身戒寺方太五大師料定凶手是姑蘇慕容氏,自然不是胡亂猜測的。段二弟,姑蘇慕容氏有一句話,叫做:‘以彼之道,還施彼身’,你聽見過麼?”段正淳沉吟道:“這句話倒也曾聽見過,隻是不大明白其含意。”黃眉僧喃喃的道:“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嗯,以彼之道,還施彼身……”臉上突然間閃過一絲獻詞懼之色。保定帝、段正淳和他相識數十年,從未見他生過懼意,那日他與延太太生死相搏,明明已經落敗,雖然狼狽周章,神色卻仍坦然,此刻竟然露出懼色,可見對手實是非同小可。

暖閣一時寂靜無聲。過了半晌,黃眉僧緩緩的道:“老僧聽說世間確有慕容博這一號人物,他取名為‘博’,武功當真淵博到了極處。似乎武林不論那一派那一家的絕技,他無一不精,無一不會。更廳的是,他若要製人死命,必是使用那人的成名絕技。”段譽道:“這當真匪夷所思了,天下有這許許多多武功,他又怎學得周全?”黃眉僧道:“賢侄此言亦是不錯,學如淵海,一人如何能夠窮盡?可是慕容博的仇人原亦不多。聽說他若學不會仇人的絕招,不能用這絕招致對方的死命,他就不會動手。”

保定帝道:“我也聽說過原有這樣一位奇人。河北駱氏三雄善使飛錐,後來三人都身飛錐喪命。山東章虛道人殺人時必定斬去敵人四肢,讓他哀叫半日方死。這章虛道人自己也遭此慘報,慕容博這‘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八個字,就是從章虛道人口傳出來的。”頓了一頓,又道:“當時濟南鬧市之,不知有多少人圍觀章虛道人在地下翻滾號叫。”他說到這裏,似乎依稀見到章虛道人臨死時的慘狀,臉色間既有不忍,又有不滿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