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換巢鸞鳳(下)(1 / 3)

黃眉僧道:“兩位賢弟,這就別過,我還得去萬劫穀走一遭。”眾人均感詫異。保定帝道:“師兄去萬劫穀尚有何事?可要帶什麼人?”黃眉僧嗬嗬笑道:“我連兩個小徒也不帶。兩位賢弟且猜上一猜,我去萬劫穀何事?”保定帝與段正淳見他笑吟吟地,料來並非什麼難事,卻也猜想不透。黃眉僧對段譽笑道:“賢侄多半猜得到。”

段譽一怔:“為什麼伯父和爹爹都猜不到,我反而猜得到?”一沉吟間,已知其理,笑道:“大師要去覆局。”黃眉僧哈哈大笑,說道:“正是。我怎地會贏得延慶太這局棋,實在廳怪之極。他自己填死一隻眼,那是什麼緣故?”段譽搖頭道:“小侄也想不明白。”黃眉僧道:“莫非石屋或青石上有什麼古怪?老衲非再去瞧瞧不可。”喜弈之人下了一局之後,不論是勝是敗,事後必定細加推敲,何處失著失先,何處過強過緩,定要鑽研明白,方得安心。黃眉僧這局棋勝得尤其奇怪,若不弄清楚這間的關鍵所在,難免煩惱終身。

當下保定帝起駕回宮。黃眉僧吩咐兩個徒兒回拈花寺,獨自來到萬劫穀,將段延慶震裂了的青石棋局重行拚起,一著著的從頭推想。

段正淳送了保定帝和黃眉僧出府,回到內室,想去和王妃敘話。不料刀白鳳正在為他又多了個私生女兒鍾靈而生氣,閉門不納。段正淳在門外哀告良久,刀白鳳發話道:“你再不走,我立刻回玉虛觀去。”

段正淳無奈,隻得到書房悶坐,想起鍾靈為雲鶴擄去,不知鍾萬仇與南海鱷神是否能救得回來,褚萬裏等出去打探訊息,迄未回報,好生放心不下。從懷摸準出甘寶寶交來的那隻黃金鈿盒,瞧著她所寫那幾行蠅頭細字,回思十七年前和她歡聚的那段**蝕骨的時光,再想像她苦候自己不至而被迫與鍾萬仇成婚的苦楚,不由得心大痛:“那時她還隻是個十七歲的小姑娘,她父親和後母待她向來不好,腹懷了我的孩兒,卻教她如何做人?”

越想越難過,突然之間,想起了先前刀白鳳在席上對華司徒所說的那名話來:“這條地道通入鍾夫人的居室,若不堵死,就怕咱們這裏有一位仁兄,從此天天晚上要去鑽地道。”當即召來一名親兵,命他去把華司徒手下兩名得力家將悄悄傳來,不可泄漏風聲。

段譽在書房,心翻來覆去的隻是想著這些日的奇遇:跟木婉清訂了夫婦之約,不料她竟是自己妹,豈知奇上加奇,鍾靈竟然也是自己妹。鍾靈被雲鶴擄去,不知是否已然脫險,實是好生牽掛。又想慕容博夫婦鑽研‘淩波微步’,不知跟洞的神仙姊姊是否有什麼瓜葛?難道他們是‘逍遙派’的弟?神仙姊姊吩咐我去殺了他們?這對夫婦武功這樣高強,要我去殺了他們,那真是天大的笑話了。

又想這些日給關在石屋之,幸好沒做下的事來,當真僥幸之至,‘淩波微步’的步法練得倒熟了許多,可是神仙姊姊吩咐的功課卻耽誤得久了。當下便探手入懷,要去取卷軸出來,手指剛碰到,便覺不妙,急忙取出,口連珠價的隻叫:“啊喲,啊喲!”但見那卷軸早已撕成了一片片碎帛,胡亂卷成一卷,一展開來,那裏還成模糊?破帛碎縑,最多出隻勝下兩三成,鄭家的圖形字更爛得不堪。段譽全身如墜冰窖,心隻道:“怎麼……怎麼會變成這個樣?”

過了良久,才依稀想起,給青袍怪客關在石屋之時,他體內燥熱難當,將全身衣衫亂撕亂扯,到後來狂走疾奔,仍是不斷亂撕衣衫,迷糊之,那裏還分得出是衣衫不是卷軸,自然是一並撕得稀爛,隨手亂拋。

對著圖裸女的斷手殘肢發了一陣呆,又不自禁的大有如釋重負之感,“卷軸已爛,神仙姊姊的神功便練不成了,這不是我不肯練,而是沒法練。什麼殺盡‘逍遙派’弟雲雲,一概不算了。”將破碎帛片投入火爐,打著了火,燒成了灰燼。心想:“這卷軸的**圖開,多看一次,便褻瀆了一次神仙姊姊,如此火化,正乃天意。”

眼見天色已晚,於是到母親房去,想陪好心產話,跟她一起吃飯。來到房外,卻見房門緊閉。服侍王妃的婢女笑嘻嘻的道:“王妃睡了,公明天來吧。”段譽心道:“啊,是了,爹爹在房裏。”轉身出來,想去找木婉清說話,走過一條回廊,卻覺還是暫且避嫌的好,此時見麵,徒然惹她傷心。百無聊賴之際,信步走到後花園。

此時天色已然蒙朧,在池邊亭坐了一會,眼見一彎新月從東升起,心想這月光也會照到劍湖之畔的無量玉壁上,再過幾個時辰,玉壁上現出一柄五彩繽紛的長劍,便會指著神仙姊姊所居的洞府。正想得出神,忽聽得圍牆外輕輕傳來了幾下口哨聲,停得一停,又響了幾下。若在往日,聽了毫不在意,但他自經這幾日來的一番閱曆,心知有異,尋思:“莫非是江湖人物打暗號?”

過不多時,哨聲又起,突見牡丹花壇外一個人影快速掠過,奔到圍牆邊,躍上了牆頭。段譽失聲叫道:“婉妹!”那人正是木婉清。隻見她湧身躍起,跳到了牆外。

段譽又叫了聲:“婉妹!”奔到木婉清躍進下之處,他可沒能耐躍上牆頭,花園後門就在旁邊,但上了閂,又有鐵鎖鎖著,隻得大叫:“婉妹,婉妹!”

隻聽木婉清在牆外大聲道:“你叫我幹麼?我永遠不再見你麵。我跟我媽去了。”段譽急道:“你別走,千萬別走!”木婉清不答。

過了一會,隻聽得牆外一個年紀較大的女聲音說道:“婉兒,咱們走吧!唉!沒有用的。”木婉清仍是不答。段譽料得那女必是秦紅棉,叫道:“秦阿姨,你們都請進來。”

秦紅棉道:“進來幹什麼?好讓你媽媽殺了我嗎?”

段譽語塞,用力錘打園門,叫道:“婉妹,你別走,咱們慢慢想法。”木婉清道:“有什麼法好想?老天爺也沒法。”頓了一頓,突然叫道:“啊!有一個法,你幹不幹?”段譽喜道:“好啊,什麼法?”

隻聽得嗤嗤聲響,一處藍印印的刀刃從門縫插進來,切斷了門閂,跟著砰砰兩響,園門飛開,木婉清站在門口,手執著那柄藍印印的修羅刀,說道:“你伸過脖來,讓我一刀割斷了,我立刻自殺。咱倆投胎再世做人,那時不是兄妹,就好做夫妻了。”

段譽嚇得呆了,顫聲道:“這……這不……不成的!”

木婉清道:“我肯,你為什麼不肯?要不然你先殺我,你再自鐐。”說著將修羅刀遞將過來。段譽急退兩步,說道:“不行,不行!”

木婉清慢慢轉過身去,挽了母親手臂,快步走了。段譽呆呆望著她母女倆的背影隱沒在黑暗之,良久良久,凝立不動。

月亮漸漸升至天,他兀自呆立沉思。突然間後頸一緊,身被人淩空提起,一人低聲笑道:“你要死還是要活?做我師父,是死師父,做我徒兒,是活徒兒!”正是南海鱷神的聲音。

段正淳帶著華赫艮手下的兩名得力家將,快馬來到萬劫穀。這兩名家將隨同華赫艮挖掘地道,知道地道的入口所在,搬開掩蓋在入口上的樹枝。一名家將道:“小人帶路。”

段正淳道:“不用!你兩個在這裏等我。”正要向地道爬去,忽見西首大樹後人影一閃,身法甚是迅速。段正淳立即縱起,奔將過去,低聲喝道:“什麼人?”

大樹後那人低聲道:“王爺!是我,崔百泉。”斜著身出來。段正淳廳道:“崔兄到這裏來幹部什麼?”崔百泉道:“小人聽得王爺的千金給奸人擄掠了去,和過師侄兩人分出來尋找。小人在路上見到了些線索,推想小姐逃到了這裏,那奸人卻似乎仍在緊追不舍”段正淳心下恍然:“這崔百泉是個恩怨分明的漢,他在我家躲了這些年,有恩未報。此次去找姑蘇慕容報仇,是決意將性命送在他手裏。他隻盼能為我找回靈兒,報答我這十多年來的相庇之情。”當即深深一揖,說道:“崔兄高義,在下感激不盡。”崔百泉道:“小人到那邊去找。”身形一幌,沒入了樹林之,輕功頗為了得。

段正淳略感寬懷,心想:“這崔兄的武功,不在萬裏、丹臣他們之下。”當下回到地道入口處,鑽了進去。

爬行一程,地道分岔。他已問明華司徒的兩名家將,知道地道東北通向先前囚禁段譽與木婉清的石屋,西北通向鍾夫人臥室,當即向西北方爬去。來到盡頭,將頭頂木板輕輕托起數寸,眼前便見光亮,從縫隙望上去,隻見到一雙淺紫色的鄉花鞋踏在地下。

段正淳心頭大震,將木板又托起兩寸,隻聽得甘寶寶長長歎了口氣,過了一會,幽幽的道:“倘若你不是王爺,隻是個耕田打獵的漢,要不然,是偷雞摸狗的小賊也好,是打家劫舍的強人出好,我便能跟了你去……我一輩了跟了你去……”跟著幾滴淚水掉下來,落在她花鞋邊的地板上。段正淳胸口熱血上湧,心道:“我不做王爺了,我做小賊、做強人去,讓你一輩跟著我。這王爺有什麼做頭?”

隻聽甘寶寶又道:“難道……難道這一輩我當真永遠不再見你一麵?連一麵也見你不著?我……我還是死了的好……淳哥,淳哥……你想我不想?”這幾下低呼,當真是蕩氣回腸。段正淳忍不住低聲道:“寶寶,親親寶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