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雖萬千人吾往矣(下) (1 / 3)

隻見追魂杖譚青臉上肌肉扭曲,顯得全身痛楚已極,雙手不住亂抓胸口,從他身上發出話聲道:“我……我和你無怨無仇,何……何故破我法術?”說話仍是細聲細氣,隻是斷斷續續,、上氣不接下氣一般,口唇卻絲毫不動。0906s5kf1723g2435m67j86各人見了,盡皆駭然。大廳上隻有寥寥數人,才知他這門功夫是腹語之術,和上乘內功相結合,能迷得對方心神迷惘,失魂而死。但若遇上了功力比便更深的對手,施術不靈,卻會反受其害。

薛神醫怒道:“你是‘惡貫滿盈’段延慶的弟?我這英雄之宴,請的是天下英雄好漢,你這種無恥敗類,如何也混將進來?”

忽聽得遠處高牆上有人說道:“什麼英雄之宴,我瞧是狗熊之會!”他說第一個字相隔尚遠,說到最後一個“會”字之時,人隨聲到,從高牆上飄然而落,身形奇高,行動卻是快極。屋頂上不少人發拳出劍阻擋,都是慢了一步,被他閃身搶過。大廳上不少人認得,此人乃是“窮凶極惡”雲鶴。

雲鶴飄落庭,身形微晃,已奔入大廳,抓起譚青,疾向薛神醫衝來。廳上眾人都怕他傷害薛神醫,登時有七八人搶上相護。哪知道雲鶴早已算定,使的是以進為退、聲東西擊之計,見眾人奔上,早已閃身後退,上了高牆。

這英雄會好手著實不少,真實功夫勝得過雲鶴的,沒有五十人,也有三四十人,隻是被他占了先機,誰都猝不及防。加之他輕功高極,一上了牆頭,那就再也追他不上。群雄不少人探手入囊,要待掏摸暗器,原在屋頂駐守之人也紛紛呼喝,過來攔阻,但眼看均已不及。

喬峰喝道:“留下罷!”揮掌淩空拍出,掌力疾吐,便如有一道無形的兵刃,擊在雲鶴背心。

雲鶴悶哼一聲,重重摔將下來,口鮮血狂噴,有如泉湧。那譚青卻仍是直立,隻不過忽而踉蹌向東,忽蹣跚向西,口咿咿啊啊的唱起小曲來,十分滑稽。大廳上卻誰也沒笑,隻覺眼前情景可怖之極,生平從所未睹。

薛神醫知道雲鶴受傷雖重,尚有可救,譚青心魂俱失,天下已無靈丹妙藥能救他性命了。他想喬峰隻輕描淡寫的一聲斷喝,一掌虛拍,便有如斯威力,若要取自己性命,未必有誰能阻他得住。他沉吟之間,隻見譚青直立不動,再無聲息,雙眼睜得大大的,竟已氣絕。

適才譚青出言侮辱丐幫,丐幫群豪盡皆十分氣惱,不是找不到認領之人,氣了也隻是白饒,這時眼見喬峰一到,立時便將此人治死,均感痛快。宋長老、吳長老等直性漢幾乎便要出聲喝采,隻因想到喬峰是契丹大仇,這才強行忍住。每人心底卻都不免隱隱覺得:“隻要他做咱們幫主,丐幫仍是無往不利,否則的話,唉,竟似步步荊棘,丐幫再也無複昔日的威風了。”

隻見雲鶴緩緩掙紮著站起,蹣跚著出門,走幾步,吐一口血。群雄見他傷重,誰也不再難為他,均想:“此人罵我們是‘狗熊之會’,誰也奈何他不得,反倒是喬峰出手,給大夥兒出了這口惡氣。”

喬峰說道:“兩位遊兄,在下今日在此遇見不少故人,此後是敵非友,心下不勝傷感,想跟你討幾碗酒喝。”

眾人聽他要喝酒,都是大為驚奇。遊駒心道:“且瞧他玩什麼伎倆。”當即吩咐莊客取酒。聚賢莊今日開英雄之宴,酒菜自是備得極為豐足,片刻之間,莊客便取了酒壺、酒杯出來。

喬峰道:“小杯何能盡興?相煩取大碗裝酒。”兩名莊客取出幾隻大碗,一壇新開封的白酒,放在喬峰麵前桌上,在一隻大碗斟滿了酒。喬峰道:“都斟滿了!”兩名莊客依言將幾隻大碗都斟滿了。

喬峰端起一碗酒來,說道:“這裏眾家英雄,多有喬峰往日舊交,今日既有見疑之意,咱們幹杯絕交。哪一位朋友要殺喬某的,先來對飲一碗,從此而後,往日交情一筆勾銷。我殺你不是忘恩,你殺我不算負義。天下英雄,俱為證見。”

眾人一聽,都是一凜,大廳上一時鴉雀無聲。各人均想:“我如上前喝酒,勢必他暗算。他這劈空神拳擊將出來,如何能夠抵擋?”

一片寂靜之,忽然走出一個全身縞素的女,正是馬大元的遺孀馬夫人。她雙手捧起酒碗,森然說道:“先夫命喪你手,我跟你還有什麼故舊之情?”將酒碗放到唇邊,喝了一口,說道:“量淺不能喝盡,生死大仇,有如此酒。”說著將碗酒水都潑在地下。

喬峰舉目向她直視,隻見她眉目清秀,相貌頗美,那晚杏林,火把之光閃爍不定,此刻方始看清她的容顏,沒想到如此厲害的一個女,竟是這麼一副嬌怯怯的模樣。他默然無語的舉起大碗,一飲而盡,向身旁莊客揮了揮手,命他斟滿。

馬夫人退後,徐長老跟著過來,一言不發的喝了一大碗酒,喬峰跟他對飲一碗。傳功長老過來喝後,跟著執法長老白世鏡過來。他舉起酒碗正要喝酒,喬峰道:“且慢!”白世鏡道:“喬兄有何吩咐?”他對喬峰素來恭謹,此時語氣竟也不異昔日,隻不過不稱“幫主”而已。

喬峰歎道:“咱們是多年好兄弟,想不到以後成了冤家對頭。”白世鏡眼淚珠滾動,說道:“喬兄身世之事,在下早有所聞,當時便殺了我頭,也不能信,豈知……豈知果然如此。若非為了家國大仇,白世鏡寧願一死,也不敢與喬兄為敵。”喬峰點頭道:“此節我所深知。待會化友為敵,不免惡鬥一場。喬峰有一事奉托。”白世鏡道:“但教和國家大義無涉,白某自當遵命。”喬峰微微一笑,指著阿朱道:“丐幫眾位兄弟,若念喬某昔日也曾稍有微勞,請照護這個姑娘平安周全。”

眾人一聽,都知他這幾句話乃是“托孤”之意,眼看他和眾友人一一幹杯,跟著便是大戰一場,在原眾高手環攻之下,縱然給他殺得十個八個,最後總是難逃一死。群豪雖然恨他是胡虜韃,多行不義,卻也不禁為他的慷慨俠烈之氣所動。

白世鏡素來和喬峰交情極深,聽他這幾句話,等如是臨終遺言,便道:“喬兄放心,白世鏡定當救懇薛神醫賜予醫治。這位阮姑娘若有三長兩短,白世鏡自刎以謝喬兄便了。”這幾句說得很是明白,薛神醫是否肯醫,他自然沒有把握,但他必定全力以赴。

喬峰道:“如此兄弟多謝了。”白世鏡道:“待會交手,喬兄不可手下留情,白某若然死在喬兄手底,丐幫自有旁人照料阮姑娘。”說著舉起大碗,將碗烈酒一飲而盡。喬峰也將一碗酒喝幹了。

其次是丐幫宋長地第、奚長老等過來和他對飲。丐幫的舊人飲酒絕交已畢,其餘幫會門派的英豪,一一過來和他對飲。

眾人越看越是駭然,眼看他已喝了四五十碗,一大壇烈酒早已喝幹,莊客又去抬了一壇出來,喬峰卻兀自神色自若。除了肚腹鼓起外,竟無絲毫異狀。眾人均想:“如此喝將下去,醉也將他醉死了,還說什麼動手過招?”

殊不知喬峰卻是多一分酒意,增一分精神力氣,連日來多遭冤屈,鬱悶難伸,這時將一切都拋開了,索性盡情一醉,大鬥一場。

他喝到五十餘碗時,鮑千靈和快刀祁也均和他喝過了,向望海走上前來,端起酒碗,說道:“姓喬的,我來跟你喝一碗!”言語之,頗為無禮。

喬峰酒意上湧,斜眼瞧著他,說道:“喬某和天下英雄喝這絕交酒,乃是將往日恩義一筆勾銷之意。憑你也配和我喝這絕交酒?你跟我有什麼交情?”說到這裏,更不讓他答話,跨上一步,右手探出,已抓住胸口,手臂振處,將他從廳門摔將出去,砰的一聲,向望海重重撞在照壁之上,登時便暈了過去。

這麼一來,大廳上登時大亂。

喬峰躍入院,大聲喝道:“哪一個先來決一死戰!”群雄見人了神威凜凜,一時無人膽敢上前。喬峰喝道:“你們不動手,我先動手了!”手掌揚處,砰砰兩聲,已有兩人了劈空拳倒地。他隨勢衝入大廳,肘撞拳擊,掌劈腳踢,霎時間又打倒數人。

遊驥叫道:“大夥兒靠著牆壁,莫要亂鬥!”大廳上聚集著三百餘人,倘若一擁而上,喬峰逄功再高,也決計無法抗禦,隻是大家擠在一團,真能挨到喬峰身邊的,不過五人而已,刀槍劍戟四下舞動,一大半人倒要防備為自己人所傷。遊驥這麼一叫,大廳心登時讓了一片空位出來。

喬峰叫道:“我來領教領教聚賢莊遊氏雙雄的手段。”左掌一起,一隻大酒壇迎麵向遊驥飛了過去。遊驥雙掌一封,待要運掌力拍開酒壇,不料喬峰跟著右掌擊出,嘭的一聲響,一隻大酒壇登時化為千百塊碎片。碎瓦片極為峰利,在喬峰淩厲之極的掌力推送下,便如千百把鋼鏢、飛刀一般,遊驥臉上了三片,滿臉都是鮮血,旁人也有十餘人受傷。隻聽得喝罵聲,驚叫聲,警告聲鬧成一團。

忽聽得廳角一個少年的聲音驚叫:“爹爹,爹爹!”遊驥知是自己的獨遊坦之,百忙斜眼瞧去,見他左頰上鮮血淋漓,顯是也為瓦片所傷,喝道:“快進去!你在這裏幹什麼?”遊坦之道:“是!”縮入了廳柱之後,卻仍探出頭來張望。

喬峰左足踢出,另一隻酒壇又淩空飛起。他正待又行加上一掌,忽然間背後一記柔和的掌力虛飄飄拍來。這一掌力道雖柔,但顯然蘊有渾厚內力。喬峰知是一位高手所發,不敢怠慢,回掌招架。兩人內力相激,各自凝了凝神,喬峰向那人瞧去,隻見他形貌猜瑣,正是那個自稱為“趙錢孫李,周吳鄭王”的無名氏“趙錢孫”,心道:“此人內力了得,倒是不可輕視!”吸一口氣,第二掌便如排山倒海般擊了過去。

趙錢孫知道單憑一掌接他不住,雙掌齊出,意欲擋他一掌。身旁一個女喝道:“不要命麼?”將他往斜裏一拉,避開了喬峰正麵這一擊。但喬峰的掌力還是洶湧而前的衝出,趙錢孫身後的三人首當其衝,隻聽得砰砰砰的三響,三人都飛了起來,重重撞在牆壁之上,隻震得牆上灰土大片大片掉將下來。

趙錢孫回頭一看,見拉他的乃是譚婆,心一喜,說道:“小娟,是你救了我一命。”譚婆道:“我攻他左側,你向他右側夾擊。”趙錢孫一個“好”字才出口,隻見一個矮瘦老者向喬峰躍了過去,卻是譚公。

譚公身裁矮小,武功卻著實了得,左掌拍出,右掌疾跟而至,左掌一縮回,又加在右掌的掌力之上。他這連環三掌,便如三個浪頭一般,後浪推前浪,並力齊發,比之他單掌掌力大了三倍。喬峰叫道:“好一個‘長江三疊浪’!”左掌揮出,兩股掌力相互激蕩,擠得餘人都向兩旁退去。便在此時,趙錢孫和譚婆也已攻到,跟著丐幫徐長老、傳功長老、陳長老等紛紛加入戰團。

傳功長老叫道:“喬兄弟,契丹和大宋勢不兩立,咱們公而忘私,老哥哥要得罪了。”喬峰笑道:“絕交酒也喝過了,幹麼還稱兄道弟?看招!”左腳向他踢出。他話雖如此說,對丐幫群豪總不免有香火之情,非但不欲傷他們性命,甚至不願他們在外人之前出醜,這一腳踢出,忽爾途轉向,快刀祁一聲怪叫,飛身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