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稀薄,清冷的空氣籠罩在整個將軍府,清新純淨,東邊一輪金日漸漸升起,葉上的露珠便逐漸消散在那晨光裏。
蒲伶雙睫上沾滿細小的露珠,她踏著晨霧去花園裏摘下一株蘭花,又取了各色小花與之相配,收拾完畢後,緩緩推開房門。
見床上兩人睡得正沉,蒲伶擺好花便推門出去了。清冷的空氣灌入房內,西臨曌下意識地往檀溪懷裏縮了縮。
西臨曌居住的‘白虞殿’殿簷上掛著一排銅鈴,那是十二歲出征的前一夜,哥哥送給她的禮物。
她依舊記得哥哥當時眼中的寵溺:‘這鈴便掛在這裏,風吹一年又一年,鈴響一循又一循,它總會等到我們歸來之時。’
西臨曌不知道的是,巨人穀之戰她消失後,西臨珩每每來到此處,就會站在兩人曾經說話的地方抬頭久久地看著那飄蕩的銅鈴,一看就是幾個時辰,從日升到日落,直至夜幕降臨。每每滿懷希望,次次落拓而歸,可那夜希望湮滅之後,每過幾日你又會看到那個背影,依舊挺拔落寞。
此時的銅鈴隨著殿門大開,被風吹起搖搖晃晃,鈴聲古樸悅耳,西臨曌便在那樣的鈴聲中,聞著蘭花香氣緩緩醒來。
睜眼後,麵前是一片雪白的胸膛,西臨曌貼得太近,鼻尖的氣息撲在那片雪白之上,轉圜過來的熱氣令她雙頰緋紅。
她腦中空白,努力回想昨夜之事,隻記得頭腦昏沉時的那片清涼的藥羹,還有……那溫熱的觸感。麵前的檀溪還未醒來,她越想越氣,突自委屈地眼眶紅了,轉頭望去,手之能及之處無一樣利器。
她望著窗台上的燭台,想伸手去夠,誰料身子剛動,檀溪便拉過她擁在懷裏,笑看她:“夫人,你醒啦?”他初時未睜眼,聞著那蘭花香氣倍感閑適,待低頭看時便見西臨曌雙眼通紅,惡狠狠地盯著他。
檀溪看西臨曌的深情,一想便知,出言挑逗她:“夫人昨夜也是異常乖巧軟萌啊。”
西臨曌怒從中來,隻手劈下來,檀溪看那淩厲的掌風應是殺人滅口的架勢,就抓起被子到處閃躲。檀溪畢竟是學了幾成功夫,兼之西臨曌有恙在身,來去幾個回合,西臨曌便一身薄汗,檀溪見狀,忙接了她一掌,賠笑道:“夫人好生厲害,夫君知道錯了。”
西臨曌不聽檀溪多言,當頭又是一掌去勢不盡,檀溪急道:“你病中虛弱,我能把你如何?那不是你喝不進去藥我才出此下策的。”
西臨曌舉起枕頭,認真問道:“當真?”
“當然,你把我當成什麼人了?”
“登徒浪子,無恥之徒。”
“……”
一時之間房中寂靜,檀溪呆了許久忽然正色道:“阿曌,你能不能,讓我嚐試進入你的生活?”那時的陽光傾瀉下來,將西臨曌籠罩在一片光暈裏,檀溪在暗處看不清全臉,那聲音中帶著一絲乞求般的鄭重,不知怎麼就令西臨曌慌了神。
不若之前那調笑的語氣,他聲音低得能讓人窺見其中的一絲卑微,那個紈絝不堪的少年公子,大靖多少女子的春閨夢裏人,竟用這種語氣來問她,是否能讓他進入自己的生活。
西臨曌跪坐在陽光下,還是之前的姿勢,隻是手裏的枕頭卻放下了,她不知如何去回答這句話。
檀溪又說道:“你知我一向敬你,能娶到你,也是我的萬幸之一。可是你從不讓我過問你的事情,你與哥哥梨花街前的策馬而行,北薑皇子的莫逆之交,團絨貓的事情,還有……”
檀溪一頓,艱難地吐出那個名字:“阿季。”
西臨曌眼眸下沉,也不知在想些什麼,“我倆新婚之夜……”
檀溪搶道:“那便是我後悔了。我不該一氣之下與你定什麼勞什子約定,我現在就想讓你正視我,試著看看我。”
從前風流場中泰然自若,花言巧語信手拈來的檀溪卻在此時露了怯意,一段話也需沉吟許久,生怕哪一句說不好,就惹的兩人心裏多了不明不白的生分。他支支吾吾的詞不達意,平日裏那勾人心動的眸子也在此時低沉下去,久久不敢看向對麵的佳人。
所以那時的他亦未察覺西臨曌那輕不可聞的一聲歎息,隻是聽對麵她稍重的一聲‘嗯’,便欣喜若狂,好似紅塵三千事,花草樹木皆是美好可愛模樣。
檀溪掩飾不住笑意,剛欲過去抱住西臨曌,想著她有恙再身,便忍住了,笑道:“我去跟爺爺說,今日將你接回家養著。”
推開門去,見麵前走過來梳妝的婢女,癡笑著問好:“姐姐們好!”婢女們聞言大吃一驚,連連跪地,還以為做錯了什麼事,而檀公子此時早已癡笑著跑得遠遠地了。
蒲伶推開門來,疑惑問西臨曌:“小姐和姑爺說了什麼?他這麼高興。”
西臨回過神來,渾然不將一個少年的承諾看得多重,仿佛自嘲道:“不過是一個紈子弟的一些胡話罷了,哪能作得了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