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起來很複雜。”
“是很複雜。不過,隻要換個角度,問題就會變得異常簡單。凡人想以複雜的手法掩飾某件事時,往往因複雜而自掘墳墓,可是天才不會這樣做。他們會選用極為單純、但常人想象不到也絕不會選擇的方法,將問題一口氣複雜化。”
“物理學者不是很討厭抽象的敘述?”
“那我就談一下具體的,你來得及嗎?”
“不急。”
“還有時間去便當店?”
石神瞥了湯川一眼,視線立刻轉回正前方。
“我又不是天天去那裏。”
“就我所知,你幾乎是天天報到。”
“這就是你把我和命案扯在一起的根據?”
“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就算你天天在同一個店裏買便當,我也不覺得奇怪,不過若是天天去看某位女士,那就不能忽視了。”
石神佇足,睨視湯川。
“你以為身為老朋友,就可以口無遮攔?”
湯川沒避開,他迎著石神視線的雙眼蘊含力量。
“你生氣了?我知道你心慌了。”
“太可笑了。”石神邁開腳步,走近清洲橋,走上眼前的台階。
“距離陳屍現場不遠的地方,有一堆疑似被害者的衣物遭人焚燒,”湯川一邊跟上來一邊說,“警方在一鬥高的罐中找到未燒完的衣服,推斷是凶手所為。我剛聽說時就想,凶手為何不等衣服完全燒毀再走?草薙他們認為,凶手是想盡快離開。但如果是那樣,先帶走衣服,事後再慢慢處理不就好了?難道凶手錯估情勢,以為很快就可以燒光?這麼一思索,我越想越不安心,於是決定實際燒燒看。”
石神再次佇足。“你燒了衣服?”
“在一鬥高的罐中燒的。外套、毛衣、長褲、襪子……還有內衣。我在舊衣店買的這些,還是花了不少錢。我們和數學家不同,不做個實驗就不死心。”
“結果呢?”
“衣服冒出有毒氣體,熊熊燃燒,”湯川說,“全部都燒光了。一眨眼就結束了,或許還不到五分鍾。”
“所以呢?”
“凶手為何連短短五分鍾都不肯等?”
“誰知道。”石神走上最後幾階台階,在清洲橋路左轉,和弁天亭正相反。
“你不去買便當?”湯川問道。
“你真煩人,我不是說了嗎?我又不是天天去。”石神皺起眉頭。
“好吧,隻要你不愁沒午餐吃。”湯川趕上他和他並肩前行,“屍體旁邊,還發現了一輛自行車。根據調查,車子停放在筱崎車站時遭人偷竊,車上還留有被害者指紋。”
“那又怎麼樣?”
“連死者的麵容都毀了,卻忘了擦掉自行車上的指紋,這個凶手也太糊塗了。如果是故意留下就另當別論了,他的目的是什麼?”
“你認為是什麼?”
“為了把自行車和被害者連在一起……要是警方認定自行車和命案無關,就對凶手不利。”
“為什麼?”
“因為他希望警方找到證據,判定被害者是自己騎車從筱崎車站前往案發現場的。普通的自行車不行。”
“不是普通自行車?”
“的確是隨處可見的女式自行車,不過有一點不普通,是新車。”
石神感到全身的毛孔驀地張開,費了好大勁才抑製住喘息。
“老師早。”聽到這聲招呼,石神倏然一驚。一個騎自行車的高中女生正超過他,朝他點頭行禮。
“啊,你早。”他慌忙回應。
“真不簡單。我還以為,這年頭已經沒有學生和老師打招呼了。”湯川說。
“的確快絕種了。對了,你剛才說自行車是新車,這有什麼特殊含意?”
“警方以為,小偷覺得要偷就偷新的,其實理由並非這般單純。凶手在意的是,那輛自行車是什麼時候放在筱崎車站的。”
“你的意思是……”
“對凶手來說,那種在車站一放就是好幾天的破自行車沒有用。他希望車主出麵報案,所以車子一定要是新的,被偷了,報案的可能性才高。不過,這些不是掩飾罪行的絕對條件。凶手隻是抱著僥幸心態,選擇了一個可以提高成功幾率的方法。”
“嗯……”
石神對湯川的推斷不予置評,一徑往前走。終於快到學校了,人行道上開始出現學生的身影。
“這個話題很有趣,我實在想多聽一點。”他停下腳步,轉身麵對湯川,“不過請你不要再往前走了,我不想讓學生聽見。”
“的確這樣更好。反正,我也把想說的大致都說了。”
“很有意思,”石神說,“之前你問過我一個問題:設計別人解不開的問題和解開那個問題,何者更難——你還記得嗎?”
“記得。我的答案是,設計問題更難。我向來認為,解答者應該對出題者心懷敬意。”
“哦。那P≠NP呢?自己想出答案和確認別人的答案是否正確,何者較容易?”
湯川一臉驚訝,不明白石神的意圖。
“你一定會先自己解答,再聽別人的答案。”石神說著,指向湯川胸口。
“石神……”
“就在此說再見了。”石神轉身背對湯川,邁步走開,抱著公文包的手臂隱隱用力。
到此為止了嗎?他想。那個物理學家,已經看穿了一切……
吃著杏仁豆腐這道飯後甜點,美裏依舊保持沉默。果然不該帶她來,靖子一想到這裏就心感不安。
“你吃好了嗎?美裏。”工藤問道。今晚,他一直小心翼翼地察言觀色。
美裏看也不看他,一邊將湯匙送到嘴裏,一邊點頭。
他們來的是銀座的高級中餐廳。工藤堅持請美裏同席,靖子隻好硬把美裏拉來。到了初中生的年紀,“可以吃好吃的”這種說辭已經毫無誘惑力。靖子最後隻好說“如果舉止不自然,會被警方懷疑”,才說服美裏。
這樣做也許隻是讓工藤不快,靖子後悔地想。用餐期間,工藤不斷找各種話題,但是美裏直到最後,也沒好好答過一句。
杏仁豆腐吃完後,美裏轉頭對靖子說:“我要上洗手間。”
“啊,好。”
美裏一離開,靖子立刻對工藤合掌道歉。
“對不起,工藤先生。”
“怎麼了?”他一臉意外。顯然,這是裝的。
“那孩子向來怕生。而且,特別怕成年男人。”
工藤笑了。
“我也沒奢望立刻就能混熟,我自己中學時也那樣。我本來就抱著能見麵就好的打算。”
“謝謝。”
工藤點點頭,從搭在椅子上的外套口袋裏取出香煙和打火機。用餐時他一直忍著,畢竟美裏在。
“後來有什麼變化嗎?”工藤抽了一口煙後問。
“你指什麼?”
“那個案子。”
“哦。”靖子垂下眼簾,又抬起頭正視工藤,“沒什麼特別的,每天都過得很平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