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在說什麼,我一點也聽不懂。”靖子對湯川一笑。但她知道,自己的臉頰在抽搐。

“他為了保護你們母女,作了極大的犧牲,那是你我這種普通人連想都想不到的壯烈犧牲。打從命案一發生,他就已作好最壞的打算,決定到時替你們頂罪,因為他的所有計劃都是以此為前提設計出來的。因此,這個前提絕對不能瓦解。然而,這個前提實在太殘酷,任誰都會退縮,石神自己也知道。為了讓自己在緊要關頭義無反顧,他事先斷了自己的退路。那正是最驚人的障眼法。”

湯川的話令靖子腦中一片混亂,她完全蒙了。然而,她能覺出,此人說得沒錯,她完全不知道石神設計了什麼障眼法。同時,她也的確奇怪,警方的偵查為何沒有想象中那般激烈。她甚至覺得,警察的再三盤問,根本找錯了方向。但湯川知道那個秘密……

湯川在看表。

“告訴你這件事,我實在很為難。”湯川的表情的確很痛苦,“石神絕對不希望我這樣做。不管發生什麼事,他一定希望,至少不讓你發現真相。這不是為了他,是為了你。如果你知道了真相,將會終生背負起比現在更大的痛苦。但我還是要告訴你。因為我覺得如果不讓你明白他有多愛你、是怎麼把全部人生都賭了下去,他未免犧牲得太不值了。這不是他的本意,但看到你這樣一無所知,我實在無法忍受。”

靖子感到心跳劇烈,喘不過氣,好像隨時都會昏倒。湯川想說什麼,她毫無頭緒,但從他的語氣,她已察覺那個答案必然超乎想象。

“到底是怎麼回事?請快點說。”她的措辭雖然強悍,聲音卻虛弱得發顫。

“那起命案……舊江戶川命案的真凶,”湯川做個深呼吸,“就是他——石神。不是你,也不是令愛,是石神。他並非冒名頂罪,他就是真凶。”

見靖子聽不懂這話,隻呆坐當場,湯川又加上一句:“不過那具屍體並非你的前夫富樫慎二,而是另外一人。”

靖子蹙眉,她不明白湯川的意思,但當她凝視他那雙眼鏡後麵悲傷眨動的眼睛時,她驀然明白了。她用力吸了一口氣,雙手捂嘴。心中猛地一撞,她差點兒失聲尖叫。她全身血液沸騰,緊接著又全身冰涼。

“你終於懂我的意思了。”湯川說,“石神為了保護你,做下另一起殺人命案,那是在三月十日,富樫慎二遇害的第二天。”

靖子手腳發冷,全身起滿雞皮疙瘩,幾乎暈厥。

看花岡靖子的模樣,草薙推測,八成是從湯川那裏聽到了真相。遠遠地都看得出,她臉色慘白。這也難怪,聽到那樣的真相,沒有人會不震驚,更何況她還是當事人。

就連草薙,至今都難以完全相信。剛才聽湯川說明時,他覺得根本像做夢。可是在這種狀況下,湯川顯然不會開玩笑,但他的分析實在太匪夷所思了。

“不可能,”草薙當時說,“為掩飾花岡靖子殺人,去殺另一個人,天底下哪有這麼誇張的事?真是這樣,被殺的又是什麼人?”

湯川露出異常悲傷的表情,搖頭說道:“我不知道那人的姓名,但我知道他是哪裏的人。”

“什麼意思?”

“在這個世界上,有些人就算突然失蹤,也沒人找他,沒人擔心他,更不會有人報案。因為那個人過著和家人斷絕關係的生活。”湯川說著,指向剛才一路走來的堤防沿岸小徑,“你剛才不也看到那樣的人了嗎?”

草薙一時之間沒能明白湯川的意思,但看著他指的方向,猛然恍然大悟,不禁屏息:“你是說那裏的遊民?”

湯川沒點頭,隻說:“有個收集空罐的人,對住在那一帶的遊民了如指掌。我找他問過,一個月前,有個新夥伴加入。說是夥伴,其實不過是共享同一個場所。那人還沒搭蓋小屋,也不願用紙箱當床。收集空罐的大叔告訴我,起先誰都這樣——生而為人,難以拋開自尊。大叔說這隻是時間早晚的問題。可那人有一天突然消失了,毫無征兆。大家雖然有點兒犯嘀咕,但也僅止於此。在他們的世界裏,早已對某人在某一天突然消失習以為常。”

“附帶提一下,”湯川繼續說,“那人是在三月十日前後消失的,五十歲上下,中年發福,中等身材。”

舊江戶川的屍體是在三月十一日被發現的。

“我不清楚來龍去脈,大概是石神發現了花岡靖子的罪行,決定幫助她消滅證據。他認為光處理掉屍體不夠,一旦查明屍體身份,警方必然會找上花岡靖子。到時她和她女兒,不見得能扛到底。於是,他擬定了這個計劃,另準備一具他殺屍體,讓警方認定那就是富樫慎二。警方肯定會逐步查明被害人是在何時何地如何遇害,警方調查得越深入,花岡靖子的嫌疑就越輕。這是當然,因為那個人本來就不是她殺的,那具屍體根本就不是富樫慎二。你們調查的,其實是另一起殺人命案。”

湯川淡然道出的內容簡直匪夷所思,草薙一邊聽,一邊不住搖頭。

“石神會想出這麼異想天開的計劃,多半因為他平常總走那個堤防。每天望著那些遊民,他或許會想:他們到底為何而活?難道隻是這樣默默等死嗎?就算他們死了,也不會有人察覺,更不會有人感到難過……但這隻是我的推測。”

“所以他就認為,殺了那樣的人毫無關係?”草薙向湯川確認。

“這倒不至於。不過他思考對策時將他們考慮在內,這點不可否認。我之前和你說過,隻要符合邏輯,再冷酷的事他也做得出來。”

“殺人符合邏輯?”

“他想要的,是他殺屍體這片拚圖。要完成整幅拚圖,就不能少那一片。”

草薙終究還是無法明白。連像在講課似的淡淡敘述此事的湯川,草薙都覺得有些不正常。

“花岡靖子殺富樫慎二翌日早晨,石神和一名遊民進行接觸。我不知道對話內容,但他肯定是找對方做什麼事。他讓遊民先去富樫慎二租住的旅館,在那裏待到晚上。想必石神在前一天夜裏,已將富樫慎二的所有痕跡徹底清除。留在房間裏的,隻是那個遊民的指紋和毛發。到了晚上,遊民穿上石神給他的衣服,前往指定場所。”

“筱崎車站?”草薙急問。

湯川搖搖頭:“不,是前一站,瑞江車站。”

“為什麼?”

“石神先在筱崎車站偷自行車,再去瑞江車站和那個人會合。他很可能另外預備了一輛自行車,兩人抵達舊江戶川的堤防後,他就殺了那個人。他把對方的臉砸爛,自然是怕人發現那不是富樫慎二。按理說,沒必要燒毀指紋。旅館已經留有此人的指紋,就算不燒,警方也會誤認為死者就是富樫慎二。但是已毀了容,不連指紋一起毀掉,凶手的行動就會欠缺一貫性——他不得不燒毀指紋。可這麼一來,警方要查明身份就會大費周章。因此,他才在自行車上留下指紋,衣服沒燒完也是基於同樣的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