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死亡到來之前時間會被拉長,大腦則播放走馬燈,好讓你在過去的經驗中找到脫困的辦法。
但對於向自己側翻的重型皮卡,反射弧很長的她也隻能呆呆地看著,連眼睛都沒來得及閉上。
某個時刻畫麵被掐斷,尖銳的疼痛持續了一刹那就消失了,剩下的是無盡的虛空。
有光感的人閉上雙眼時,眼前的顏色並不能稱為“虛空”,是光打在眼皮上的五彩斑斕的黑。當你閉上一隻眼睛然後去感受,就會發現合上的那一半從感知中消失了。
她的一切融入了這片【無】。
起初她以為這是走馬燈的延續,大腦自我欺騙的短暫時間感知錯亂,在現實時間中時間流動的下一秒她的思維就能從這種難熬的狀態中出來。
但沒有,她被詛咒了一般,變成了一串隻能思考的腦電波,五感封閉,進行著一場沒有盡頭的酷刑。
一點都不痛,一點都不累,但足以讓人發瘋。
馬上就好了,馬上就好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崩潰了。
她絕望地想著讓她死去吧,讓她消失吧,她不僅接受自己的結局,也不想為【獲救】的渺茫希望而遭受折磨了。
虛空以虛空回應她的祈求,她則重複訴說,踐踏生命,為的是達到真正的死亡。
【gotohell!】
去死吧!
憤怒的呼喊,春雷利劍般刺破了凝固的時空,她抓住了這根稻草,就在這時,蟲子窸窣爬過地板,老鼠吱咋呼朋喚友,風撞上牆彎折的嗚嗚號呼,統統湧入了這片區域。
當然還有炮彈一樣的髒話。
聲音的主人名尚未經曆變聲期的孩子,以扯上親人和充滿器官的髒話內容,她猜測這是名男孩。
他是誰?又為什麼在罵人?
【她不在乎】
她現在就像個變態一樣,聽到一個詞上一秒想哈哈大笑,下一秒又想哭。
這個可愛的孩子怕是沒怎麼罵過人,用詞直接,也不循環和尋找同義詞,再這樣下去很快就會無話可說了。
她得趕快想辦法接上話,無論如何都她不想回到那一片死寂中去了!想想,對一個在罵fuckyourmother的孩子,除了“你媽媽知道嗎?”還能說些什麼……
“小孩子不可以說髒話的。”
歐……
很好,打印出來貼在小學各個教室背後,所有學生都不屑回頭看鍾掐點放學了。
但這能怪她嗎?不直接喊“請再罵幾句吧”已經很不錯了。
【畢竟她才從那邊回來】
對方沉默了,吸氣聲——那是每個被說教的孩子爆發前的信號。
“但有時候及時發泄情緒是好事。”她連忙補救。
“所以你就在別人腦子裏喋喋不休【去死】嗎?”
很棒的回答,能讓人迅速一下子拚湊出一個“男童被死亡威脅”事件,還順便陰陽了她。
“我很抱歉!”
抓到了與現實唯一的鏈接,她有點興奮過頭,以至於說話聲在抖,音調也不停向上升,聽上去毫無歉意。
“呃……我真的……很抱歉。”
【抱歉,孩子,我還沒有從恐懼裏回過神來,所以我想等一等再真誠地抱歉】
“……
好吧。那你會為你的歉意付出什麼呢?”
男孩的態度並沒有因她的連環示弱變得友善一點,遺憾的是她的【歉意】反而為他的刻薄語氣減少了。
“我被刺激到,並且了受傷。”他補充她的罪狀——物理傷害與精神損失。
這時,她的視覺恢複了,準確的說她透過他的眼睛看到了擦破了一個大洞的牛仔褲和黑紅相間的膝蓋。
與此同時,她並不存在的右腿開始發痛。
她終於意識到自己能從虛空裏出來大概都是因為這個孩子【聽到】並【回答】了她,而他無意間一個【看看你幹的好事】的念頭又讓她真的能看到和感受了。
承認自己被一個孩子拿捏對她來說並不艱難,孩子一哭,人人都輸。
哄小孩隻是稍微放下自尊,大不了當成攻略遊戲,與玩家和npc的關係一樣,大人的信息量和孩子並不對等。
放在虛擬遊戲裏她大可以甜言蜜語先搪塞一通,研究人設或者論壇攻略見,可現在的她不能接受攻略失敗的後果。
挑選合適的詞語組成句子從來沒有那樣艱難過,對,她和他不對等,他才是“神”。
於是她開始在意他是誰,他在哪裏,他想要什麼——
他們在一座砌體建築裏,內牆抹灰幾乎沒有完好的地方,誇張的英文字母占滿了勉強成塊的部分;天花板上吊著鎢絲燈,電線沿著拐角隨意穿插著,絕緣皮被老鼠啃過,銅絲漏了點出來,但好歹還沒有互相纏繞在一起。
纖細的胳膊,營養不良、蒼白的皮膚和底下發紫的血管,髒兮兮的衣服,以及肚子裏源源不斷的饑餓感。
“我有好幾張銀行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