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軍駐地就在城外不足十裏,與城中守軍情況相比,簡直一個天一個地。
按照秦王一開始的意思,取勝閼與、轑陽、河間戰績已經不俗,若能拿下安陽曉城,趙國屬地漳水流域將全然被秦拿下。
秦軍將領汪繭是有名的智將,他與拂築年紀相仿。在法家思想盛行的秦國境內,他是少有的主戰但提出優待戰俘的將領,這一點與拂築不謀而合。如若不是分屬兩個陣營,兩人能成為知交也不一定。
此刻,夜幕低垂,晚風送來一絲清涼,戰爭的燥熱煙塵似乎也被帶走。半輪圓月在大朵的雲層後麵,遮掩了光芒,營地靜悄悄的。一隊士兵有序地沿著固定線路逡巡,燭火隱隱綽綽,不甚分明。隊伍最後忽地墜上一個尾巴,沒過一會兒巡邏隊伍換班,兩隊人員相互並不熟悉,隻打了招呼便各自走開。
秦軍大多身材魁梧,阿湘套著偷來的鎧甲,看著略比秦軍矮小一些,她打了一碗羊湯,蹲在火堆旁聽秦國士兵聊天。羊湯鮮美,熬得半白,湯麵上浮著一層油花,切得如一個小拇指節大小的蔥花,翠綠綠點綴在上麵。筷子往下一撈,還能夾出兩塊肥瘦相間的羊肉。秦人口味重,不知是虜了哪裏的廚子,燒出這一鍋滋味甚好的羊湯。火堆旁有一個小瓦罐,裏麵是磨成麵的辣椒,紅豔豔的,十分誘人。旁邊一個大哥撈起罐子就往湯碗裏加辣椒麵,兩大勺下去,瞬間白湯變紅湯,他往嘴裏灌了一大口,長舒一口氣,“舒服,還是咱秦地的小料有味道!”另一位立馬說,“快了,很快就能攻下曉城,到時候咱也能回家了!”有人注意到阿湘,但沒有發現她不是自己這邊的人,隻說這小子不會吃,給她加了一勺辣椒,才心滿意足地繼續和旁人說話。
“聽說了嗎?趙軍拂築醒了。”
“什麼時候的事?好像沒聽說?”
“就今天下午。”說話那人努努嘴,朝主帳那瞥了一眼,“趙軍封鎖了消息,看來拂築會有一些動作。”
一邊馬上有人附和,“怪不得今天一直說讓我們加倍留心巡邏,原來是這個原因。”
阿湘心裏一個咯噔,喝湯的動作停了半瞬。
有一個看上去年紀很小的士兵,天真地發問,“拂築和我們將軍,誰更厲害?”這一番發言倒是把大家都惹笑了,“你小子,要不說你傻呢?”
“你以為那拂築為什麼昏迷那麼久,暗算他的箭上有毒,不過即便他現在醒了,趙軍也堅持不了多久了。”
阿湘刻意壓低嗓子問,“我們將軍這麼厲害,還有什麼後招嗎?”
還是那個表情很多的士兵笑嘻嘻地說:“你還不知道嗎?拂築與秦王往來的消息已經傳到趙王的耳朵裏啦!”
“可是,可是,拂築不是一直昏迷著嗎?哪來的與秦王往來?”阿湘幹澀地發問,她大概知道了為什麼到了約定的時間,而趙王的支援還沒到。
那人又飲一口湯,輕飄飄地“要不怎麼說秦國智將汪繭!”
“趙軍拂築有心無力,拂湘有勇無謀,周彼衝動易怒,至於那個趙副將嗬嗬”他抿了抿嘴,把吞進嘴裏的一口蔥花吐到旁邊地上。
阿湘一時悲從中來,她放下碗往營地後麵跑,“你跑什麼?”那圈士兵喊她,“我突然肚子疼,我去後邊解決一下。”她半弓著腰,捂著肚子,匆匆往後走,秦國士兵哄然大笑。
拂築的計劃沒有告訴任何人,表麵上阿湘接到的任務是清點糧草,實際是夜探秦軍。
一方麵查探秦軍實力,另外一方麵是配合明天的計劃,先行下藥。她的手裏有足以迷暈秦軍的藥,和讓人脫力的巴豆。
剛剛加湯時,巴豆粉已經從她袖管裏倒進盛著辣椒的小罐。秦人有三支巡邏小隊,每兩個時辰換一班崗,在換崗間隙夥房會備簡單的湯食讓士兵提神,廚子估摸著是趙國的廚子,善做清淡菜肴,秦人吃不慣便會自行加料。正好這班士兵明天是寅時巡邏。是眾人最好眠的時間,也是拂築計劃裏發起進攻的時間。
明日白天不出意外秦軍還會突襲曉城,如計劃明天守城將士將佯敗,保存實力夜襲秦軍。而明天又是秦人傳統節日祈佑節,是需要飲桑葉酒的。秦人重儀式,必然或多或少飲上些許酒以示慶祝。
存放酒壇的地方在夥房不遠,阿湘將所有蒙汗藥都下進去了。她看向不遠處的糧草營帳,那裏的馬匹都油光水滑,分外矯健有力。
夆廖若看著拂築披衣推演沙盤,這計劃她算是聽得明明白白,兵者,詭道也。
她看著他,突然想起了陸之淵,差不多的年紀,一個背負著家國命運,一個承載著眾多希望。也不知道他燒退了沒有,夆廖若心想。
她伸出手,紅色繩串,白底小石子,紅色紋路的手串鬆鬆地落在她的腕骨上。
夆廖若輕輕搖了搖手腕,小石子在一片燭火的照映下發出微微的熒光。對麵的拂築輕咳兩聲,似是傷口疼痛,纖長的手指捂在傷處,白色裏衣寬大的袖口滑落,露出一截雪白胳膊,手腕處搭著一條紅色繩串,一顆紅色小石子,白色炊煙樣紋路鑲嵌其中。
“這,這不是陸之淵的手串?”夆廖若衝上前去,緊緊盯著拂築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