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將周彼很開心,成功夜襲秦軍,今天有一場小型慶功會。
大概是因為曉城位置關係,百姓的存酒與他以往喝慣的江南清酒不太一樣。
酒色清澄,倒入廣口碗裏,一時難以分辨是白水還是烈酒。隻有當端起碗來,鼻端才會聞到濃鬱的酒香。一口咽下,辛辣的味道瞬間從舌尖蔓延到喉管,再等上那麼一會兒,便有清香回甘。
連飲三碗後,周彼放下碗,不管旁人再怎麼勸酒,都一並拒絕。
自拂築受傷昏迷之後,除了戰局越發處於下風,三個副將之間的關係也日益微妙起來。拂湘算是拂築一手帶大的,她不似一般女子,渾身無半點嬌氣,是可以與全體士兵同吃同住的可靠將領。平心而論,周彼是很欽佩她的,但在男子主導的軍隊裏,拂湘的職位比他高,這一點讓他不那麼痛快。而趙副將唯唯諾諾,做事猶豫不決,根本就不是領兵打仗的人。他是趙王最寵愛姬妾的侄兒,被安排到這樣一個位置,周彼想了很久,大概是趙王的意思,監督著拂築,畢竟少年將領,功高則蓋主。
三人同屬副將,周彼的職位最低,對此他一直不滿。此番夜襲秦軍雖然是周彼和拂湘合作完成,但明顯他是本次行動的主將,拂湘提前夜探秦軍配合為主,兩人雖有舊怨,此次卻契合無比。
想到這,他不禁看了眼坐在對麵的拂湘,她仍然穿著貼合身體的鎧甲,頭發高高梳起在頭頂挽成一個髻。她與拂築一樣,從不飲酒,宴已過半,她的眉毛還是緊緊蹙著一起。
轉眼再看坐在右上位的趙副將,他倒是罕見地拿著小酒壺不停地喝酒,這麼看來,怕是隻有自己一人心態過於放鬆,周彼飲了一碗醒酒湯,正要出去轉轉散酒氣。主位的拂築說話了,他一開口,四下自然安靜。
“諸將,今日一役,辛苦了。”他端起一杯清茶,“以茶代酒,敬大家!”
所有人也高高舉杯,與拂築遙遙相敬。
“秦將汪繭並不在戰俘裏,我們仍需警惕,汪繭此人,不可輕視!”
周彼酒勁上來了,一張麵孔從脖子紅到眉梢,他站起身,虛虛向拂築行禮,“秦軍汪賊,前麵戰事失利,是他詭計太多,我周某早晚取他首級!”
拂築皺起眉頭,從袖籠裏取出手帕掩在嘴邊,屏住輕輕咳了幾聲,咳完又將手帕捏在手裏,“周副將,驕兵必敗,謹記!”拂湘站起身,“你以為為什麼秦軍這麼容易就被我們偷襲?還不是因為\"
拂湘話還沒說完,拂築已經擺手,示意她不要再說。
拂築支起右手,微微低頭,不動聲色地打量趙周兩位副將的神情。許是都飲了些酒,平時收斂的兩人一時間都沒控製住表情。
周彼怔愣,他有些反應不過來,嘴巴裏一個疑問的“啊?”音發了一半,然後他慢慢看向拂湘,他有些不解,但又隱隱明白了一些。他往後一靠,重重地坐了下來。默不作聲又倒了一碗酒,悶聲飲下。
至於趙梓,他隻意外了一瞬,狹長的眉眼迅速瞥過拂築和拂湘,然後又隱在明滅的燭火下,聽不出任何感情地說了一句,“將軍高計,趙某佩服。”
這番拂築和夆廖若都明白了。
敵軍首領汪繭在夜襲中下落不明,加上物資並不十分豐盈,主將幾人也各有心事,這場小型慶功宴迅速結束。
各自回到自己的崗位,趙梓巡夜,周彼和拂湘休整。
拂築換上了盔甲,跨上曉城城牆。夆廖若隱身跟在他旁邊,輕聲提醒“你可小心,這人心思深沉,指不定憋著什麼壞水!”
拂築捏了捏山根,輕歎一聲,“他,還不至於直接殺我,再說我是武將,放心。”
守在城牆上的士兵,竟有半數傷兵。那些士兵見拂築過來,都紛紛圍了上來,很快把他圈在最中間。趙梓被隔在圈外,不甚在意地瞥了一眼人群,然後半步跨上城牆,手裏拿出一片樹葉,拇指將上麵的灰塵擦拭,輕輕貼著下唇,吹出一曲趙地小調。
談話的聲音漸漸小了,有幾個士兵跟著輕輕哼唱,後來那哼唱聲裏參雜著哽噎哭泣聲。這些士兵,年紀還不大,已經背井離鄉,為了身後的國家,用尚且稚嫩的手舉起刺向秦人的槍。
夜慢慢深了,風一直呼呼地吹,曉城不像趙地四季如春,明明尚在大暑,夜晚卻極冷。風帶著鋒利的刃,一下一下直往人臉上刮。守夜的士兵攏起衣領,將鎧甲綁得更緊一些以抵擋夜裏的寒風。
拂築跟在趙梓身後下了城樓,“趙梓,你是那個人。”他用的是肯定句。
趙梓回頭看他,“是又怎麼樣,不是又怎麼樣。”
“你到底為什麼?為什麼要背叛?”拂築一口氣沒上來,捂著疼痛的傷口,一雙眼睛熬得通紅,仍直直的盯著趙梓。
“為什麼?良禽擇木而棲,你不懂嗎?天下終將是大秦的天下。我隻是早些選擇正確的站隊。”他背對著拂築,脊背挺得筆直。
“你透露了夜襲計劃給汪繭,他準備做什麼?”拂築從腰間抽出一柄長刀,刀口架在趙梓脖子上。
“做什麼,自然不能告訴你。”趙梓伸出手,竟握住了刀鋒,瞬間鮮紅的血便從指縫刀刃滑落,一滴一滴,順著銀鐵色鎧甲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