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春水碧(1 / 3)

連續幾日,蘇姮與王謐之都在畫舫聽曲。不過,隻有蘇姮一個人在專心聽曲,王謐之坐在案前,執著筆、對著紙,冥思苦想歌辭。

饒是他才思敏捷,一下子收到那麼多作詞需求,一時半會也難以完成。

他看著懶懶倚著憑幾、微闔雙眼的蘇姮,“嗬嗬”一聲,道:“你若可以,便幫我來填詞。”

蘇姮支起身:“我不行的,我作詩作詞可差了。”

王謐之心道:出身蘇家,詩詞能差哪兒去?尤其她的父兄姊弟素有才名。

他覺得蘇姮隻是太不自信。

他道:“詩詞是為表達、為抒情,你心中有何,發出來即可,不必在意格律。”

王謐之遞給蘇姮紙筆,見女子不假思索寫下幾行。

他拿來一看,上麵寫著:

“二月廿一,天雨。很開心。”

今日是二月廿一。

王謐之深吸一口氣。是他自己說的“不必在意格律”,所以此刻不好反駁,但是——

“就算是學堂的稚兒,也曉得字數講究的哇!”

“但抒胸中意,何較句短長?”

王謐之被蘇姮逗笑了。行吧,她說得有道理。

他笑著拿扇點點她:“你若生在我王家,是要被拿著藤條抽的。”

蘇姮睜大眼睛:“看來明府被抽過?”

王謐之一噎,繼而再次失笑。他算是明白了,這位小娘子願意被接近時,會比較皮,想說什麼便說什麼。

“是啊,”他掛上愁容,“不止一次呢——小時候不願意每日練字、習詩賦的時候,行文出現錯別字的時候,沒有下功夫斟酌詞句的時候,因功課比旁人好、向兄弟炫耀的時候,冬日貪覺、晚起的時候……”

“啊,這麼多次啊。”蘇姮也被感染得有些發愁。這樣想想,她的阿弟好像過於自律自持,十分省心,從未見他被父親打罵過。

每次她去蘇錦行那兒蹭課,對方已經正襟危坐聽老師講學了。她也想過要學習阿弟絕不賴床,可每次她都能剛好趕上自己想聽的課,便覺得:那我起那麼早幹嘛?

對比起來,王明府的少年時代實在不容易。

王謐之見蘇姮蹙著眉、真心實意地替他鬱悶,“刷”地展開折扇又合攏,打斷她的同情:“欸,我就那麼一說,其實沒什麼的,若沒有那些嚴格要求,我也成不了現在的我……你不用感到難過。

“反正挨過打的也不止我一人。

“我一位好友,當年也沒少受責罰。”

想起往事,他隻覺得好笑——看來,人的本性就是幸災樂禍。

王謐之與殷墨結識於八歲那年的早春。

那天,王謐之因為昨日元宵節貪玩,所以晚起、遲到,被罰站學堂外,被祖父拿藤條抽打。少年桀驁又臉皮薄,哪受得了眾目睽睽下的訓責,一氣之下就離家出走了。

他在外麵晃蕩了一天,因為沒帶錢,也餓了一天,但又拉不下臉回家,隻能想著去哪位大臣家裏蹭些食物。行至許家門口,便見太子候在外麵,身邊也沒個伺候的人。

鄰裏王公貴族的幾位家仆在低聲議論,王謐之才明白是太子昨日與姬世子玩鬧、誤了課業,今日上午去東宮授課的許公得知後,氣得沒有講學、直接返還了府邸,太子登門道歉時被許公攔在門外。

“太子殿下快站一天了吧。”那幾位仆人搖搖頭,提著出門采買的包裹回各自府邸去了。

王謐之瞬間心情好了起來。他心裏平衡了——一國太子也這麼慘,被各府仆人圍觀,他被區區家學裏的兄弟們圍觀,算什麼呢。

這時,許府的門突然開了,許公走出來,將一疊書以及幾副竹簡交給太子,道:“殿下請回吧。臣教不了殿下了。”

王謐之覺得自己真是餓昏了頭,竟然看到太子接書時脊背彎了一下。

大門再次闔上。

王謐之的肚子咕咕叫,想著太子應該有錢,便上去借錢。誰知對方一聽他要去吃飯,便道:“算我一個。”

“你……”王謐之眼神示意許府。不等許公原諒了?

太子輕哼了一聲,然後邁步向鬧市走去。

王謐之很理解。太子被晾在外麵一天、又被諷刺,表麵上再平靜,內心都是不忿的。哪怕罰人的是德高望重的許公,太子的外祖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