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舟下意識想謝恩,但又不大分得清皇帝這話是在誇裴斯遠還是在誇自己,於是隻朝對方行了個禮,沒敢說話。
“餘舍人,從前莊舍人都是坐在這裏的。”一旁的來喜朝餘舟指了指不遠處的一方小幾。
餘舟聞言忙拎著自己的書箱走到了小幾旁坐下,從裏頭拿出了用來記錄的空白起居注,以及筆墨。
他先依著規矩,在上頭填好了日期等注解,然後便犯起了難。
方才皇帝給裴副統領賜茶的那一幕,他要記下來嗎?
餘舟拿不準這樣的小事要不要記,這會兒又不能去問莊舍人。
不過他轉念一想,曆史上不是有很多類似“分桃”“斷袖”這樣的典故嗎?
這些事情之所以被流傳下來,多半都是起居郎記下之後,由修史的人整理出來的。所以……皇帝給裴副統領賜茶這樣的事情,應該是可以記的吧?
畢竟這皇帝是個情種,他既那麼寵愛裴副統領,肯定是希望對方能和自己一起被記入史冊的。想通了此節,餘舟便提筆在紙上寫道:
帝親點茶
茶成賜於裴
裴嚐之曰尚可
帝微嗔
“朕有些乏了,歇一會兒。”路知南突然開口道:“裴副統領,你陪著餘舍人說會兒話吧。”
裴斯遠聞言忙起身應是。
待路知南去屏風後歇下,裴斯遠便走到了他方才坐過的茶案旁坐下,順手挑了一隻幹淨的茶盞,看那架勢竟是要點茶。
餘舟心中一跳,暗道皇帝親自給裴斯遠點了茶,裴斯遠如今又要親手為皇帝點茶,這倆人還真是……膩歪。不過看來這裴副統領雖然有點恃寵而驕,倒也還知道有來有往,也難怪將皇帝吃得死死的。
想到此處,餘舟提筆又在起居注上寫了一句什麼。
他筆鋒剛落下,裴斯遠的茶就點好了。
餘舟眼角的餘光看到裴斯遠從茶案旁起身,手裏端著那盞茶。
然而他並未朝著屏風後的皇帝行去,而是朝著餘舟走了過來。
餘舟:!!!
他想幹什麼?
“餘舍人。”裴斯遠居高臨下地立在餘舟麵前,手裏端著那盞剛點好的茶。
餘舟先前好不容易被壓下去的對裴斯遠的懼怕,這會兒爭先恐後又浮上心頭。
他麵色蒼白地仰頭看著裴斯遠,緊張地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隻怔怔看著對方,像一隻在林中撞上了猛獸的小鹿,無辜又可憐。
“喝茶。”裴斯遠眼底帶著幾分笑意道。
餘舟聞言下意識看了一眼屏風的方向,小聲道:“我不愛喝茶。”
他那一眼心虛地太明顯,像是怕被屏風後的路知南聽到似的,還刻意放低了聲音。
“你不愛喝茶,那你愛喝什麼?”裴斯遠問道。
“我……”餘舟又忍不住看了一眼屏風的方向,聲音更小了幾分,道:“白……白開水。”
裴斯遠聞言歎了口氣,誇張地惋惜了那麼一下,轉身走到茶案邊,換了一隻幹淨的茶盞,倒了一杯白水。
餘舟:……
他接過裴斯遠遞過來的白水,緊張地滿耳朵嗡嗡直響。
然後,他認命似的端著那杯白水往嘴裏一送。
“別……”裴斯遠麵色一變,伸手想去阻止,卻已經來不及了。
餘舟被燙得舌頭發麻,手裏的茶盞一抖,水潑了自己一身。
宮裏用的茶盞質量極好,隔熱性能也極好,哪怕是滾開的水倒進去,一時半會兒也不會燙手。
裴斯遠倒進去的水,是不久前剛燒好的,還是當著餘舟的麵燒的。
他萬萬沒想到,這起居郎竟會傻到這步田地,接了水就往嘴裏送。
他是想逗人沒錯,可他沒想燙人啊……
“燙著了不曾?”裴斯遠問道。
“沒……”餘舟看了一眼官服上的水漬,第一反應竟還是去看屏風的方向。
他不知道裴斯遠為什麼又是給他點茶,又是給他倒水,但他覺得若是皇帝知道了此事,定然會不高興。畢竟,沒有哪個男人希望自己在意的人朝旁人獻殷勤,不管是出於何種目的。
“回去換件衣服吧。”裴斯遠無奈道,“陛下醒了,我會同他說,不會苛責你。”
餘舟學過規矩,知道自己這一身水漬,算是禦前失儀,忙起身朝裴斯遠行了個禮,顧不上其他,一溜小跑離開了禦書房。
“有意思嗎?”屏風後突然傳來了路知南的聲音。
裴斯遠看向門口的方向,開口道:“還行。”
說罷他目光不經意落在了餘舟剛寫的起居注上,隻見上頭寫著:
裴亦點茶奉於帝
帝心大悅
裴斯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