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星沉,常有微風拂過,除此之外靜寂無聲,角落裏栽著棵青鬆,一身黑色勁裝的男子在庭院來回踱步。好不容易下定決心上前幾步做勢要敲門,忽而想到什麼,又垂下手,長歎一口氣。

燭龍閣邊蒼總舵,閣主院內,這是孟釗第八次來到池悲風門前。

空中撲落落飛過一隻白鴿,輕飄飄一根羽毛掉下來,落在園中鑲嵌的小圓石子上。孟釗走上去撿起來,心不在焉地放在手裏撚了又撚,轉了又轉,搓沒毛了才扔在地上。

他憋了滿肚子話,還是踟躕良久,池悲風在燭龍閣向來說一不二,他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多言。

當年燭龍閣橫空出世,一鳴驚人,身為閣主的池悲風亦是名聲大噪,穩居青年才俊之首,論能力他手下掌控著整個燭龍閣,論武學又排在武林英豪榜第一,不少人暗生拉攏之心。彼時邊蒼有一位老幫主,明知池悲風苦尋曲菁華,仍想把女兒許配給他,結兩姓之好,固兩幫權益。池悲風對此等手段頗為不屑,更不想耽誤人家姑娘,便一口回絕,將對方派來的媒人送了回去。

當時閣裏有位年長的香主,老人家認為聯姻之事甚為妥當,歡喜人家女兒,便自作主張把已經送到大門口的媒人又接了回來,拄著拐杖當麵勸說池悲風。

這件事的結果便是,池悲風禮讓有加將媒人原路送回,越俎代庖的香主則二話不說逐出閣,絲毫不留情麵,從此再也沒有人惦記池悲風的婚事,也沒人敢左右池悲風的決定。

正思量著,大門突然從裏打開了,池悲風肩上隨意搭了件玄灰外袍,抬腳邁出門檻,大踏步走向窗邊。

“怎麼了?”

“閣主,”孟釗拔腳緊緊跟上,“燭龍閣並入羅刹門的事情,香主們多有不滿,各自傳信過來商量著一起來找你,在外麵的幾位也動身往回趕了。”

燭龍閣的香主都是跟著閣主出生入死過來的,孟釗恐傷了兄弟情誼,因此這話說得含糊,好像什麼都說了,卻誰也沒提。

池悲風掌心臥著一隻信鴿,雖未指名道姓,他也能猜出個八九不離十,說:“有意見的,讓他們來找我便是。”

孟釗沉默片刻,五官都要糾結到一起,終於開口說:“閣主,屬下愚鈍,不明白燭龍閣發展得好好的,為什麼突然要屈居人下。曾經我們也有和其他幫派合作的時候,比如清剿匪徒,或是聯合走鏢,雙方都有好處的事情。可垂青和我說,這回閣主壓根就沒向沈祭司提什麼條件,隻在口頭上說讓沈祭司欠著一個人情,這簡直……簡直是把燭龍閣拱手相讓啊!”

燭龍閣加起來有上千號人,每個香主手底下都有百十個兄弟,動輒便牽扯到人馬、駐地,還有辛辛苦苦攢下的幫派資金。易主之事何其重大,豈是還個人情便能一筆勾銷?雖說蘭教主和沈祭司都不是壞人,也不能將多年心血隨手往外灑啊。

“從前再苦再難的日子,兄弟們都咬牙頂過來,沒向任何一個幫派伸手求援,而今日子好起來,為什麼反倒綁上其他勢力?”

“屬下多言,望閣主恕罪,屬下……屬下實在是想不通啊!”

“孟釗,”池悲風長身玉立,站在台階上望了他一眼,“這次閣中變動有百利而無一害,沉住氣,隻需一個月便能看到結果,屆時你便明白我為什麼肯答應沈祭司。”

“燭龍閣隻剩下七個人的時候,江湖人盡唱衰,後來又如何?”池悲風向來寡言,點到為止,多的便不肯再說。

孟釗這人死心眼兒,向來沉不住氣,勉強聽了進去,繼而說:“可沈門主初來乍到,從未與幫裏的兄弟共過事,便直接坐在頂峰的位置,現在燭龍閣內部異聲四起,眼見著越來越熱鬧,她要如何服眾呢?”

“門主,”池悲風似乎在適應這個稱呼,昏暗中看不清神色,停頓片刻才道,“沈門主,自有她的打算。”

池悲風從信鴿腳上取出小小一個紙卷,展開,見上麵高低錯落寫著一行字——江浸月,已入門。

短短六個字便好像窮盡畢生所有力氣,看得出握筆之人的絞盡腦汁,特別是中間的“浸”字,因為筆畫多的緣故,寫出來比其他幾個字都大上一圈,仿佛是想盡量保持工整,奈何有心無力,最終歪歪扭扭寫了張紙條,神韻如同六歲小兒初涉書法,框架好似天生眼盲但心高氣傲一生好強。

池悲風畢竟不是尋常人,饒是如此,依舊悟出信中想表達的意思,應當是江浸月已經同意加入羅刹門,其他事宜等見麵再詳談。

他指間夾著那張字條,仿佛看到眉頭蹙起的一張臉。

沈幼菱是西域人士,雖然中原官話講得不錯,但說和寫畢竟不同。本來會的就不多,閉關十年更把學到的忘了一半,因此沈幼菱會說不會寫,能看不能讀,前世看史書典籍時候都是找個人念給她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