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與妙玄是緊靠在一起的兩座城,沈幼菱動身前往伽藍寺的時候,江浸月已經回到妙玄多日。
江浸月在第一百三十八次和陳堯打平後,發覺無憂劍與無懼劍被打造成陰陽雙劍不是沒有道理的,如果實在分不出勝負,倒也不必如此執著,反正在武林英豪榜上已經並列了這麼多年。
然而這時陳堯卻和她開了個巨大的玩笑。
“那是我自己寫的。”
陳堯說這話時神色從容,沒覺得有任何不對,並非強詞奪理或者義正嚴辭,而是發自內心沒有認識到這件事的驚奇。黑白分明的眼睛像棋盤上的棋子,清清白白,讓人無法狠下心來責怪。不過這確實不是他自己的主意,陳堯下山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鑄劍師。
“排名?不用在乎那個,你用的是陰陽劍,共進同退,功力差不到哪兒去,有一個入江湖的就行。到時候在武林英豪榜上找到無憂劍主人的名字,在他後麵填一筆。”
鑄劍師隨口一說,陳堯就真這麼做了。第三以為他打贏第五,第五以為他輸給第三,並列第四多年,連江浸月都沒覺得有什麼不對。要不是陳堯今天自己招了,恐怕到現在江浸月還以為是個巧合。
此番便利卻有短處,陳堯字不好,歪歪扭扭的,也就比沈幼菱強一點點。
“所以你找我練字,是為了上榜寫的好看點?”
陳堯點點頭。
江浸月看著陳堯人畜無害的眼睛捂住胸口,胸腔的血迫不及待要噴出來了。她下山後仍未懈怠武學,有一半是陳堯的功勞,如果有人如影隨形在武林英豪榜追著你,任憑誰也難以放鬆。而今這些年的勤學苦練像一拳打到棉花上,隻把自己懟了個內傷。
從那以後江浸月再也不和陳堯切磋了,陳堯似乎也察覺到什麼,奈何他已經超脫於人情世故之外,並不明白該如何解決,隻杵在分舵前麵,和門口的石獅子大眼瞪小眼。
吳西嶺便看不下去了。
“沒人不讓你進來啊。”
於是江浸月一出房門,又看見了坐在石凳上的陳堯,還有不少師弟師妹關切詢問他怎麼才來。
“陳堯之心至誠,天地可動,金石可移,大師姐,”吳西嶺胳膊肘懟了懟江浸月,“大師姐?”
在吳西嶺看來,陳堯和江浸月完全是命格裏寫好的緣分,打娘胎帶的。天底下能有幾對陰陽雙劍?天底下能有幾個陰陽雙劍的主人秉性投緣?一個出自當今武林最大的劍門,出了名的大師姐,一個拜在劍術泰鬥門下,隻此一個的獨苗。檀郎謝女,旗鼓相當,既相襯又登對,紅線都遞到手心了,這不是天作之合是什麼?
急得吳西嶺上躥下跳。
然而江浸月隻是轉過頭看了他一眼,不為所動道:“若有閑心,不若練劍。”
此後陳堯和江浸月的關係又回到從前,談不上好也談不上壞,本來他也和江浸月的芸芸師弟沒什麼分別。這種平淡的相處最舒適也最無情,像一種長長久久的相守,永遠不會分離,又像一種清清明明的拒絕,永遠不會比翼。
直到那一日。
愛管閑事的總是旁人。師門的信按月寄到分舵,數著算著日子也快到了,吳西嶺從驛使那裏取來,恰逢羅刹門要與妙玄另外的幫派打幫戰,正吹號集結。聞聲吳西嶺一眼搭上陳堯,讓他轉交給江浸月,即是形勢所迫,又是別有用心:“好兄弟,我要去打幫戰了,大師姐的信拜托你放到她房裏。”
江浸月的臥房大多時候用作幫派議事,白日裏常有弟子出入,因此此舉並無不妥。
陳堯接過信,重點卻不在那幾張紙上,而是說:“我也去。”
“不行,那就太欺負人了,我們打幫戰從沒輸過,”兩股勢力之間的爭鬥,外人無法插手,吳西嶺翻身上馬,“要想和我們一起打架,得先進羅刹門。信可別丟了,好兄弟!”
陳堯的視線從吳西嶺的背影收回,落到眼前的信封上,不由得目光一滯——他看到了勁瘦有力,屈鐵斷金的大字,和江浸月一樣極具風骨的筆體:“徒兒江浸月親啟。”
陳堯的左耳嗡嗡直響,他突然意識到了什麼,這種猛烈的衝擊甚至讓他來不及作出反應。指間被北風吹得冒汗,險些捏不住手中書信。他將那幾個力透紙背的大字看了一遍又一遍,隱藏在薄薄信封之下的隱秘熾熱的往事,像一顆鮮活跳動的心髒,無法袒露在青天白日下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