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板聲落,攝影機運轉,柯嶼在震顫聲中猛地驚醒,身體一抖,一聲咳嗽被他硬生生壓在胸口,他隻花了一秒便讓眼神從怔然恢複清明,繼而與臉上的神情一同變得緊張,呼吸刀鋒般又快又銳,他抱著槍,連滾帶爬地躲至牆角。這是他躲避暗槍的掩體,靠坐下的那一刻,他才深深地喘了一口氣,發出痛苦的悶哼聲,喉結上下咽動。
這是與剛才五條截然不同的氛圍,從傷感瞬間被拖入了緊張。
直到柯嶼如此設計了,所有人才恍然大悟。
確實,按原定劇本來說,阿寶顯然是找到自認安全的地方才敢休息小睡,繼而做夢的,那麼他醒來,慢悠悠地經曆一段低落情緒,便是順理成章。
但是由於第一卷收尾時的意外,角色入畫姿勢成為了跪趴在地上,顯然是被動摔倒——摔昏的。長期的逃亡已將對危險的排查刻入了他的本能,那麼他醒來後,必然是警戒又略顯狼狽的。
導筒傳來聲音,是導演喊了停。
還是不行嗎?!眾人哀歎,商陸聲音散漫:“很完美,不過柯老師,你把道具煙抽掉了。”
柯嶼:“……”
紀允縮在牆角,發出了幸災樂禍的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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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見,安吉拉》1場7鏡次——a!”
劇情順利推進。
這裏是敵占區,中日雙方曾在此交戰,國軍敗逃,日軍進行了慘無人道的三光掃蕩,留下了這座破敗的廢墟。然而,即使敵軍已經過境,並不代表這裏就是安全的,時有小股縱隊前來巡邏,與敗退後重新組織抵抗的國軍產生交鋒。
阿寶與軍隊失散,一路跟著交戰痕跡摸索至此,已一周沒有飽餐過,一天隻靠溪水和發了黴的幹糧充饑。從短暫的昏迷中醒來後,他迅速重整裝備,查看彈藥儲存,再度小心翼翼地踏上了路程。
動線設計複雜,為了提防遺漏未引爆的地雷和不知何處的暗槍,阿寶總是尋找著一麵又一麵的斷壁殘垣作為掩體,進入密閉空間,喘息聲透過身上暗別的三枚麥克風完美收錄。
從最起始的概念設計開始,這便是一出「地獄歌劇」,人不像人,像倉皇的瘦老鼠,因為出色的燈光設計,阿寶長長的端著槍的身影如同一個怪異的鬼,鬼鬼祟祟地在地獄的暗火中遊移。
這裏沒有體麵,沒有尊嚴,幾乎也快沒有人性。
鏡頭低鏡位跟隨,如同第一人稱的沉浸視角,將緊張感如弦拉滿,倏爾,畫麵跟著阿寶一同看到了掩於牆後的半隻鞋麵——瞳孔生理性驟然緊縮,阿寶握緊了匕首,不住吞咽,擺出生疏的格鬥姿勢,緩步靠近——尖刀以迅猛之勢猛然紮下——
“啊啊啊啊啊啊啊——”
尖叫聲慘烈,血濺到了阿寶的臉上。
是紀允的角色,名叫小彬。慘叫後,他口齒裏發出吃痛的呼哧聲,青澀的臉上在血汙下迸發出狠戾,“小——日——本我操/你祖宗!”
聽到鄉音,阿寶怔忪,匕首摔下,小彬卻不放過他,兩人從站著纏鬥至臥倒,紀允演戲來真的,死命掐著柯嶼的脖子,穿著軍鞋的腿往柯嶼小腿上猛踹,眼珠子紅得要瞪出,額頭上布滿冷汗,鼻孔因為用力呼吸而真實地扇動放大。
觀眾將會發現,他們從未在熒幕上看到過這麼“難看”的動作戲。
沒有任何技巧,沒有任何人是什麼格鬥高手,隻有抵死的力量,但因為兩人都餓了許久,這股糾纏也持續不了多久便都脫了力。畫麵就此更難看了,不如兩條老狗爭地盤。
匕首叮當摔到地上,柯嶼從嗓子裏咳出一線沙啞的台詞:“中國、中國人……”
紀允將被捅穿的手掌發狠地捂到柯嶼臉上,血漿從洞中汩汩流出,糊住柯嶼的眼睛,糊了柯嶼滿臉——“我操/你媽!”紀允痛到渾身發抖,嘴唇哆嗦著,氣息微弱但發狠:“中國人捅中國人,個狗漢奸……個狗漢奸……”
柯嶼在他肚子上踹了一腳,艱難反製住,報了部隊番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