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樂思並非遊樂園裏的常客, 不過覺得她應該並不害怕坐過山車。她對於超重和失重的感覺都很熟悉,尤其是在跟烏利爾實地演習了幾次上天和下地之後,她對於自己還是很有自信的。
不過, 和希爾達在一起去遊樂園體驗超級刺激、據說落差是亞洲第一大的過山車項目又是另外一碼事。
希爾達對這個世界——準確來說,是三十多年之後的世界一直很好奇, 同時對一些她沒有見過的東西也顯出不容易被察覺出來的驚訝。當她經過自動售貨機或者led屏幕的廣告牌時, 總要稍微放慢腳步看一眼,陶樂思始終站在她的身邊,握著她的手,陪伴她打量著這些東西。
“不習慣嗎?”陶樂思問。
“沒有不習慣,隻是很多東西都沒有見過, 所以有些新鮮。”希爾達說。
“你喜歡這裏嗎?”她又問。
遊樂園裏放著音量巨大、節奏歡快的歌曲,盡管天色已晚, 遊人卻一點都沒有少,她們身邊鬧哄哄的,陶樂思有點看不清楚希爾達的表情。過了很久, 希爾達都沒有說話, 陶樂思認為她可能不會再回答這個問題的時候,希爾達卻輕生回答了她。
“也許吧, 有時候會有點害怕, 但更多的是期待。”她說。
她們排在等候乘坐過山車的隊伍最後麵。她們來得晚,天色已經擦黑了,黑色的過山車軌道上安裝的霓虹燈亮了起來, 讓整條過山車線路的氣氛看起來很賽博朋克。
隊伍排到了她們,然後她們坐在了過山車車廂的最後一排。車廂一共有六七排,每一排兩人,她和希爾達並肩坐在一起, 不過座位之間隔得稍微有點遠,她們需要都努力地伸出雙手才能抓住對方的手。
陶樂思忽然有種不太祥的預感,因為她記得從某些營銷號上看到的科普,好像是過山車坐在最後一排會最刺激。
來不及多想,巨大的攀爬音效聲響起,過山車車廂已經開始慢慢順著軌道向上升起。這一段過程格外漫長,陶樂思側過頭問希爾達:“你害怕嗎?”
夜風呼呼地從她的臉頰吹過去,霓虹燈影閃爍著,遠方燈河燦爛。
希爾達並沒有回答她。不過陶樂思一直望著希爾達的側臉,她覺得也許希爾達有點緊張。不過,害怕也來不及了,已經走在過山車上升的坡道上,就沒有後悔的餘地。
不過這一段過山車緩慢向上攀登的過程好像也有點太長了,陶樂思感覺這段路簡直有點像天堂的階梯。
和烏利爾飛到天上可不是這種吭哧吭哧的感覺。烏利爾不管怎麼說都是天使,祂隻要輕輕巧巧抓住陶樂思的手,陶樂思幾乎就沒有什麼感覺,瞬間就感覺自己已經身處雲層中間了,根本就沒有什麼刺激的程序。車廂慢慢上升到頂點,運行的速度減慢,最後緩緩停了下來。
“不要害怕,”陶樂思趁著這個機會,輕聲對坐在她身邊的希爾達說道,盡管她不知道在撲麵而來的疾風之中,她的話能夠被希爾達聽到多少,“我會一直在你身邊——臥槽!”
就在她說話的空當,過山車忽然就順著軌道極速滑了下去。陶樂思被迎麵而來的風吹得差點沒睜開眼睛,她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夜色被攪碎成了一團,仿佛五髒六腑被打包在一起,從雲端上扔了下去。
她趕緊伸手抓住了身前起保護作用的扶欄,生怕一不小心就會被甩出去。車廂中的遊客發出各種語言的國罵,還有已經完全失智,隻能發出啊啊狂喊的。
過山車衝過了一個低穀,又開始向上攀升,陶樂思感覺像是剛被人揍了一頓,魂都給揍出去了,現在魂魄勉強追了上來。她轉過頭去看希爾達,她發現希爾達盤起來的頭發被吹散了,長發在夜風中飄飛著,當車廂運行至高處時,她的身後就是遊樂園中閃爍著、流光溢彩的燈火。
比起嗷嗷叫的其他乘客,希爾達一直都很安靜,但是借著一點燈光來看,她的牙關正咬著,臉頰肌肉緊繃,看得出她很緊張。
——畢竟,對於她這個年紀而言,這個過山車高度、落差都有點太過刺激了。
陶樂思還沒有來得及多想,過山車又一次開始了刺激的俯衝,陶樂思差點把脖子給扭了。幾秒鍾之後,過山車借著慣性向上衝去,她已經什麼話都不想說,什麼都看不清楚,耀眼的燈光和廣告牌在她的眼中是一大堆混合一起、發亮、模糊如馬賽克一般的調色盤。她現在不想去試探希爾頓的真實想法了。
她的心跳很快,腎上腺素大量分泌,但是她覺得自己好像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愛希爾達。愛她,或者粉身碎骨。
這大概就是吊橋效應。她在緊張的時刻,會將緊張的情緒歸類為一種愛戀。她永遠會對那個和自己共同經曆過困難和危險的人念念不忘。世界其他所有都已經不再重要,和她一同經曆著危險、刺激和腎上腺素快速分泌的人,才是她所有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