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誰知第二日天老爺竟不作美,天一亮便開始下起了傾盆大雨,而這雨一下,便連著下了半月有餘。

等天氣終於好轉,卻也早已經過了看螢光蟲的季節。

那時候,他和她都天真的想,一輩子那麼長,他和她有的是相處的時光,可誰知就是這麼一個小小的約定,他都沒能幫她實現。

燈火迷離,光暈散去,眼前的事物逐漸清晰。

思及往事,顧颯隻覺心頭像是被重石碾過一般,沉痛得難以呼吸。

他想了想,隨著眼前的那隻螢光蟲走出了行軍大帳,遠處樹影幽魅,夏風陣陣,他獨自倚坐到樹幹上,以雙手作枕,靜看著成群的螢火蟲。

夜風深處,他隨手捉過一隻,低低說道:“等下次回去,帶你一起看螢火,浪漫著呢……”

“公主,對不起,我愛你,深愛著你,你等我。”

……

蒹葭閣內,水霧嫋嫋中,心水猛地從浴桶裏探出頭來,鮮紅花瓣混著濕水,濺了一地。

清水從她額頭,兩頰邊,一滴滾著一滴的滑落,烏黑長發溫婉地掛在胸前,遮住了半壁美人骨,反使得她身前的好春光若隱若現,格外妖嬈。

她微微抬手,輕輕拂去臉上水珠,慵懶展臂,以雙手攀著浴桶兩側,最終將半壁身子都斜靠到了浴桶壁上。

自巫蠱小人兒事件後,皇後著實安穩了好一些日子。但心水明白,喜歡作妖的人終會死性不改,此刻她還不知道在憋著什麼害人的損招兒。

心水從不怕皇後會出幺蛾子,可是她還是會止不住地難過。

皇帝爹爹對於巫蠱小人兒事件,高高拿起,低低放下,揣著明白裝糊塗的態度,確實傷到了她的心。

說好的她是他的掌上明珠的呢?

說好的他將視她為驕陽,一世護她周全的呢?

到頭來,不過都是笑話。

水霧中,心水深呼吸,這口氣,她暫時是默默咽下去了,她想不為其他,她隻看在長姐心誠的麵子上。

她緩緩抬臂,摸過原本被她放在浴桶邊的錦囊,那是顧颯臨走前留給她的。他總共給她留了兩個那樣的錦囊,一個繡著“平安喜樂”字樣,還有一個繡著“百子多福”。

“平安喜樂”已經被她在對付皇後的巫蠱小人兒時用掉了,而“百子多福”卻是一直留在手上。

顧颯曾經說過,若是他不在的這段時間裏她遇到了緊急的事情,實在是挨不過的時候,便可以將它打開。

“這裏麵到底是什麼?”心水暗自起了好奇。

她於浴桶中默默地盯著那沾了點水氣的錦囊,心下卻是止不住鄙夷。

都說鞭長莫及,他遠在國朝與金國的交界處,若是她真的遇到了事兒,他能怎麼幫她?

不過都是故弄玄虛像她父皇那般,都是哄騙人的罷了。

心水想著,便對那錦囊再沒有了興趣。

她想了想,直接將錦囊打開,撚手取出裏麵的小紙條子,卻見上麵赫然寫著“來見我”三字。

“果然是繡花枕頭,中看不中用。”

心水笑罷,再不高興理他,恰沉沉睡意來襲,又因溫水泡著著實舒服,尤其手腕處的傷,因著熱水的浸泡,那酸疼感便消散了許多。

她想了想,稍稍偏頭,微微抵到浴桶邊,想著先休息一會兒再起身,可誰知眼睛剛閉上,便深深睡了過去。

纖細手指上的紙條悄然落到了水麵上,水漬慢慢浸沒紙條,無人發現那紙條上掩蓋在“來見我”三字下的另外三個字“我愛你”。

那是用隱性筆寫的,遇水遇火,方可顯現。

黑夜深沉,原先的夢裏人再次入夢,還是那樣的裝束,一身盔甲,隻是這一次卻不是在戰場上,而是在一處威武的府宅前,在一眾女人的包圍當中。

看樣子,他應是大勝歸來。

他身手利索從馬背上一躍而下,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夫人顫顫巍巍上前一把握住了他的手,盈盈淚光中以那瘦骨嶙峋的手撫上他的麵龐。

“祖母。”他低喚一聲,隨即下跪。

“好孩子,你辛苦了。”那老夫人說罷,一壁抹淚,一壁將他扶起,引著他的手,帶他一起跨進了府宅大院。

心水本以為她是要給他辦慶功宴的,可誰知她卻領他進了一處祠堂,那祠堂裏擺著一排溜的白燭,白燭火幽藍的光束後,竟是一連排的靈牌。

“跪下。”那老夫人對他命令道。

“是,祖母。”他似早有準備,聞聲立即跪下。

“知道錯了沒有?”老夫人一聲嚴斥,旋即揮動手中拐杖,竭盡全力,直接敲到了他後背上。

那一下應該很重,他的身子微微搖晃了兩下,但很快又挺正了起來。

“孫兒知錯,可是祖母,孫兒說到做到,孫兒這次出去,趕走了金國人,是打了勝仗的。祖母說過,隻要孫兒打了勝仗,祖母便認心水做孫兒的媳婦兒,作為顧家人,祖母不能說話不算數。”

“我說的話,當然算數,你的心水,我給你護得很好。”老夫人狠狠敲擊著手中拐杖,手指他繼續罵著。

“可是你既已經決定了要娶心水,為何還要招惹那個昭陽公主?如今公主宋昭陽日日都往將軍府裏跑,樹大招風,木秀於林風必摧之,這些道理難道你不懂嗎?你平日裏的避嫌呢?你口口聲聲說愛著心水的呢?如今之下,如何護她周全?又如何在護著她的同時,護著整個將軍府?當今聖上又是何人你還不懂嗎?”老夫人連聲問道。

“昭陽公主?”他低低重複一句,隨即抬頭,“孫兒雖自幼與昭陽公主相識,但她一直久居深宮,孫兒一直在兵營,素來並沒有太多往來,孫兒和她並不相熟。近些年唯一的一次接觸,還是年前孫兒大戰歸來,進宮謝恩,恰逢她不慎落水,孫兒沿途路過,順手救過她一次,孫兒保證,就和她接觸過那麼一次,孫兒與她並無兒女之情。”

“當真?”老夫人冷麵問道,麵色雖還嚴厲,但是語氣已經緩和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