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雷震震, 夜色寒涼,屋內還亮著燈, 應是沒有睡下,顧颯瞧著淡黃色的燈光,悄然立在了門外,心下溫暖一片。
有她在的地方,才是心安處,哪怕有一門之隔。
屋內,心水端坐在床頭,目光冷冷地盯著門上鏤空雕花窗欞處糊著的雲錦上,朦朧燈光的照耀下,窗欞處隱隱約約透出了一個頎長身影。
那身影似在躊躇, 又在等待, 百般徘徊, 除了他還能有誰?可是此刻, 除了恨意,哪裏還有其他感受?
恨他,怨他, 此生都不想再見到他。
心水挪開視線, 恰門外顧颯終於下定了決心, 舉臂輕輕敲了敲門板。
“咚……咚……”不疾不徐, 鍥而不舍。
心水冷笑一聲, 他這才等她多久,他可知當年她盼星星盼月亮般盼他卻又盼不到時,是何等的絕望?
現如今,他也有今天?
心水拂袖轉身,沒有一絲遲疑, 直接吹滅燈燭,落下紗帳金鉤,翻身麵朝床榻裏側而臥,再不去管外麵。
顧颯舉起敲得泛紅的手指堪堪懸在半空,看著屋內突然熄滅的燈光,目中閃過一絲不露痕跡的失望,他挺了挺背,深呼吸一口,最終訕訕收臂。
雖是意料中的結果,但仍是止不住地渴望,自她恢複記憶後,眼中對他便再無半分柔情。連番拒絕,他是連門都踏不進半分,更別說再給他好臉。
可是,他是多希望她能再笑一笑,哪怕不是對他,哪怕是對其他人也好,隻要她開心,無論要他怎樣,他都願意。
門邊悄然落著一串耳墜,因為個兒小不易被察覺,顧颯垂眸,目光有片刻凝滯,他認出是她的,他將它撿起捧在手心,愛不釋手,默默將它收入懷中。
現下能讓她開心的,大約就隻有公主宋心誠了吧?顧颯靜靜想著,雙眉漸漸蹙起。
一陣風吹起,遠處城闕盡頭突然亮了起來,火紅色映滿天空,烽火接連著被點起,並很快連接成了一片。
熊熊烽火燃燒,狼煙四起,號角聲順著風聲清晰地傳來,很急,像是催命。
顧颯憤然握緊了拳頭,轉身瞧了瞧遠處成片的烽火,又瞧了瞧眼底燕集鎮上成串掛著的綿延數裏的大紅燈籠。
此刻的燕集鎮沉浸在一片夜色中,亂世戰火連天裏,唯燕集小鎮獨顯安寧。
可是這份安寧,卻是無數人用熱血和性命換來的。
主將不在,軍心定會不穩,顧颯目光冷了冷,倉央錯是有意挑準了這個時機。
身前是號角呼喚。
身後是還在與他置氣的她。
若是他帶她遠走高飛,簡直是輕而易舉,如此他便可以與她長長久久歸隱山林,用餘生漫長的歲月來暖化她的心。
那時縱是她不理他,他也可以陪著她,若是她想走,他也有辦法將她困在懷裏,隻要他疼她,愛她,他相信她一定會重新喜歡上他。
若是上蒼足夠垂憐,他可以解了身上餘毒,那他甚至還可以與她白頭偕□□享兒女繞膝,天倫之樂。
可是,如此真能心安嗎?
燕集鎮熱鬧,但多數人家的男人都不在身邊,男人們都投身進了軍營,燕集鎮上多婦孺,若是一朝慘敗,毀掉的將是無數個小家。
況且,公主宋心誠還沒有救出。
顧颯想了想,暗暗歎了口氣,原來有些選擇早就注定,別無他法,無論前世還是今生,他都做不到和她一起撇棄眾人而獨活。
他想起心水曾經給他說過的,她的那個夢境,將軍無情,郎心似劍,義無反顧走向烽火戰場。
顧颯渾身打了個哆嗦,風從領口竄進胸膛,使他經不住發寒,她的夢境和現如今的情形,與當時他戰死疆場前的畫麵何其相似?
避無可避,終於又走到了這一步,重複了上一世的情形,隻是這一世仍是他去上戰場,可她卻不會再在原地等他。
冥冥之中對他愛而不夠珍惜的懲罰。
“你的毒還沒全解,去了隻會送死。”慕老的話,又一次從心頭閃過。
縱是死,也要去啊……
無奈,又不得不前行。
去吧,去救回她的長姐。去吧,去做她心底的英雄。顧颯聽到自己的心對他說。
月黑風高,窗欞未完全合上,顧颯在門外猶豫片刻,終是躍過窗欞,踩著月色踏進了屋內。
馨香混著暖意撲麵而來,顧颯定了定神,悄悄深呼吸,臨走前他想再看看她。
芙蓉帳暖睡佳人,顧颯躡手躡腳,一步步走近。
心水靜躺在床榻上,她本就是假寐,當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傳來時,她立時警覺地睜開了眼睛,並觸手摸到了自己藏於枕下的護身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