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聲音未落, 瀾若滺那一掌的氣勁卻已將台基中心的磚石頂碎。
眼見這虛空漂浮的城池也要化作塵埃,驀地裏一道劍光突然直直躥來,兩股勁力相撞, 登時氣浪翻湧,排山倒海, 城中的壘牆街市, 殿宇楹樓輕咳間被一掃而空,隻留下幾處斷壁殘垣。
瀾若滺輕嘖了一聲, 眉間重又蹙了起來。
那熟悉的身影已站在下方不遠處, 青蓮色的道袍垂曳,獵風中波瀾不起, 就像那一如往昔的俊美麵龐,縱然時光漫漫,也染不上半點歲月之痕。
她眼中閃過一絲恨意, 冷笑道:“喲, 讓我瞧瞧這是誰啊,這不是整日裏縮在清雩山不敢見人的涵淵道長麼?怎麼, 神功大成了?”
“若滺, 此城關係重大,毀不得。”涵淵答非所問,明明隻是和聲勸誡,卻鏗然有力,不留半分餘地。
“嘖,我和道長可不熟,別叫得這麼親熱。還是說……道長想跟我回陰月島給我當藥鼎?”
她話才說到半截,便已轉身竄上高空。
驀地裏劍光湧起,道袍鼓脹開來, 鋪天蓋地,將去路攔住。
“若滺,你就不能平心靜氣地與我好好談談?當年……是我不對,可是你也不該隱瞞我……”
“笑話!難道與我歡好也是我逼你騙你的?嘖嘖,你個臭道士,沒一點擔當還死不承認,難不成,還要我哭著喊著不顧一切跟著你,選擇所謂的’改邪歸正’,然後唯唯諾諾依附著你過活?這可不成,反過來的話,我倒是可以不計前嫌。”
涵淵輕歎一聲,抬眼直視著她:“若滺,無論是從前還是現下,我都沒這般想過……隻怪我從前太年輕氣盛,也有很多道理不懂……”
“成了,才過了十多年而已,張嘴閉嘴就要說大道理,我瞧你比從前還無趣了。”
瀾若滺橫眼不屑,忽然眸中閃過一絲狡黠,望他笑道:“道長,那你倒是說說,這些年,都悟出些什麼來了?是不是回想起來,還是覺得與我在一處時最是快樂?咱們也算是老相識,
若不然……結個神仙道侶,在這天地間逍遙自在,不比閉關打坐悟道有意思麼?”
媚語嬌聲中,她飄然欺近,圍著他盤繞挨擦,衣袂輕輕撫過那精致的臉龐。
驀然一轉,由下而上蹭蹭地帶著溫軟擁到身前,凝住他的雙眼。
“怎麼不說話,你從前不是說,對我一見鍾情麼?”
涵淵鎖眸不動:“若滺,你別這樣……”
“嘖,涵淵道長又說笑了,不要我怎樣啊?”她探探地撫上他心口,指尖蜻蜓點水地劃弄著衣襟,媚聲笑問,“是這樣麼?”
涵淵垂眸望著她那雙胡作非為的手,眉間輕蹙了一下。
“若滺……你非人,你也不懂人心,不懂愛……”
“喲,我怎麼就不算人了?”瀾若滺聞言竟不著惱,反而忍不住笑了起來,“你懂人心,懂愛?還不都是我教的,我可是連娃娃都給你生了,難道不算道侶麼?”
說話間她手已順勢探向下麵,指尖突然一張,指縫間彈出發絲般的黑線,漫卷纏繞,隻是一瞬就將他全身盡數裹住。
瀾若滺抬眸望著他,眼中笑意全無:“涵淵,你當年不辭而別,我如今也不想知道緣由,若不是因為靈素,我生生世世也不想再見你,你可倒好,明知女兒在門中,卻次次讓她身陷險境,原以為讓她呆在天權,便可如普通人一般長大,也是最好的選擇,如今看來……是我錯了。”
她翩然掠起,話聲未落,已在飄渺遠方。
帶著瀾靈素正要離開,背後突然青光大盛,一股無形之力仿佛巨手一般將她淩空抓住,硬生生地向下拉。
瀾若滺目光一凜,急忙用力掙紮,但那股勁力卻恍如她方才所使的黑線一般,層層纏裹,絲絲入扣,回縮之勢更是難以抗拒。
隻在轉眼之間,她已被拉入海中。
涵淵從未見過這般情景,雖然周身還是緊緊纏裹在黑線之中,但仍飛身直衝海中。
“若滺!”
天海城底,佛印金光漫漫,如千絲萬縷散逸出來,瀾若滺被越纏越緊,越拉越近,不多時
已與那佛印近在咫尺。
“徐承禎!把佛印收了!”
瀾若滺從牙縫中擠出這句話,將堪堪還能動彈的兩根手指豎直向上,一道疾光化作紅綾,直躥徐承禎身下的浮島。
涵淵這才看清那裏還有一個人,穿著天權內門弟子的白色道袍,此刻周身祥光四射,仿佛已經入了定似的。
不用琢磨就能想明白這其中的關係,當下身子一轉,便朝那邊飛去。
“涵淵!”
身後,她忽然喊了他一句,他詫異回頭,眸中是驚也是喜。
“照顧好女兒。”她將懷中護著的瀾靈素往他那邊一堆。
幾乎是同時,涵淵身上纏裹的黑線層層迸裂,消於無形,而巨大的佛印卻朝著瀾若滺壓了過去……
瀾若滺掌中運起一團黑色的光,與佛印交碰,迸出一片紅赤的火團,火團在海中炸開。
涵淵從那火團中落下,唇角微顫,殷紅的血斷線般滲出,淡散在海水中。
而此時,瀾若滺也已順流飄遠,他緊皺眉,如遊魚般衝過去,一把抓住她手腕,往懷中一帶,便緊緊將她抱住。
紅綾纏著佛燈從半空裏緩緩降下,落在徐承禎麵前。
火焰如蓮心吐蕊,千絲萬縷的金光四散噴湧,直射向漫天分散的浮島,勾連纏繞,將它們牽拉回來,重新拚並在一起。
片刻之間,千萬浮島重重堆結,恢複了原來的模樣,但上麵的城池早已蕩然無存。
徐承禎這時才睜開眼,望著那佛燈微微一愣,驀然想起件事來,不由看向海麵,隻見一道青蓮色的身影抱著一個人從水中衝出,速度雖然很快,可他卻一眼就認了出來。
正滿腹疑惑時,就看胭紅色的嬌影浮在水麵上。
“靈素?”
他不由一驚,當即涉水過去,拂袖將她撈起,與此同時,島也立時墜下,轟然落在海麵上,激起衝天巨浪,萬頃波濤。
然而不過須臾間,便浪消波平,不見一絲湧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