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漸盛,地上的積雪融化了些許,有幾名婦人走在一起清掃化雪。
裴忱正在與手下議事,底下的人全都聚精會神的聽著,時不時附和一聲。
驀地,外頭突然嘈雜起來。
“主子,我去看看。”樊胡蕭說完,得到裴忱批準,正準備抬腳出去,一道人影便焦急的衝了進來。
“主子,有隻大蟲繞過防線到了山頂,不巧,今日謝錦荀帶著……”說話那人深埋著頭,感覺一道透著凜冽鋒芒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他深吸口氣,聲音顫抖,“帶著沈、沈小娘子出……”
他的聲音愈發弱小,隻覺得從那人身上散發出的氣勢,近乎將周圍凝結成冰。
“謝平方呢?”裴忱的聲音很淡,幾乎聽不出什麼情緒。
“屬下不知……”他得到消息便急忙趕來了,同樣不清楚外麵的狀況。
裴忱垂眸負手立著,半晌沒說話,也沒動作,仿佛入定的雕塑。
屋內寂靜一片,沒人敢說話,就連樊胡蕭也隻能默默心急,卻不敢出聲打擾。
好在沒過多久,男人便緩緩邁步,裹挾著霜雪的冷冽的氣息,從一眾人中穿行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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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忱走到藥房門口時,一陣濃重的血腥味從裏到外撲麵而來。
大門敞開著,他停頓下腳步,伸手揉了揉額角,眸色冷沉。
片刻後,才緩步邁入。
藥房的人看見他,行禮過後便在前為他引路。
來到內間,裏麵規整擺放著幾張小榻。
裴忱的目光淡淡掃過,最後停留在一個點上。
昨日還在同他軟軟撒嬌的小姑娘,此刻滿身是血的躺在那裏,呼吸微弱,肌膚蒼白到幾乎透明。
濃重的血腥味吸入鼻腔,裴忱的呼吸漸重,視線忽然變得模糊,額角一陣一陣的刺痛,他用力的閉了閉眼。
眼前的場景卻倏然轉換。
斷壁殘垣,烽火連天。
兩軍交戰,到處狼煙滾滾。
“快帶小殿下離開,快走!”人群中不知是誰撕心裂肺的大聲喊道。
裴忱趴伏在地上,身體動彈不得,四周都是斷肢屍骨,整個視野猩紅一片。
身下是被鮮血染紅的土地,耳邊不停傳來嘶啞的慘叫,還有兵器激烈的碰撞聲,他看見自己染血的雙手,環顧四周,視線緩緩凝在前方兩道熟悉的身影上。
耳朵驟然嗡鳴。
戚大娘給小姑娘上完藥,抬頭看見裴忱進來,正欲說話,卻察覺男人神色不對。
她想轉身去找謝平方,身後小榻忽的傳來動靜。
雲纓醒來的時候,手臂和雙腿一陣火辣辣的刺痛。
回想起昏迷前的記憶,她正準備忍痛坐起身,肩膀便被人微微用力按下。
她側頭看去,是戚大娘。
“剛給你上完藥,乖乖躺著。”
聽到戚大娘擔憂的嗓音,雲纓眨了眨濕漉漉的杏眸,隻好又乖順的躺了回去。
她微微蜷縮著身子,回想起那隻凶殘的大蟲,心撲通撲通的跳著,眼淚又不爭氣的湧出來。
剛給謝錦荀處理完傷口的謝平方聽到動靜,也抬腳走了過來。
除此之外,還有那個凶巴巴的刀疤臉也在。
她目光掃過麵露擔憂的三人,抽咽著說了句“我沒事”,視線便轉向四周。
她好想哥哥,哥哥沒來嗎?
模糊的視線忽的定格在人群之外。
男人側對她,著一身玄袍,站得離她很遠,身形淡漠,甚至沒往她這裏看上一眼。
她扁了扁唇,伸手擦掉臉上的眼淚,不顧戚大娘的勸阻,忍著身上的傷痛,跌跌撞撞的朝那人跑過去。
“哥哥。”
雲纓撲進男人懷裏,伸手環住男人的腰,想向他撒嬌,卻發覺不對勁。
他的身體冰冷,還帶著細微的顫意。
她抬眸看去,一時怔住。
那雙深眸不再像從前那般平靜,眼底仿佛含著滔天的仇恨,又似乎絕望到了極致。
眼白處爬滿了細細密密的血絲,漆黑的瞳孔低垂,正對著她,卻看不見她的身影。
雲纓從未見過如此絕望的眼神,更遑論出現在這個情緒向來冷淡的男人身上,她的心髒也忍不住絞在一起,眼淚湧出來,洇濕男人的衣衫。
她不知道他發生什麼事了,隻能更用力的抱緊他,一遍遍的喚他“哥哥”。
裴忱的思緒混沌不堪,眼前的場景不斷轉換。
一歲時家破國亡,後來一路隱姓埋名、躲躲藏藏,八九歲時初入長明山,十二歲習武,十四歲時初露鋒芒,心高氣盛,自己一個人偷摸到皇宮,想要刺殺那狗皇帝,卻被宮裏的侍衛包圍。
他艱難破開重圍,短暫甩掉了追兵,拚著一口氣跑到了一處荒無人煙的院子。
他爬上冰冷的高牆,卻由於失血過多,支撐不住身體昏迷過去。
醒來的時候,周身很暖,傷口還在滲血。
一旁呆呆的站著一個小姑娘,她的肌膚雪白,腮凝新荔,穿著桃紅色的宮裝,脖頸戴一串瓔珞,雲鬢斜簪一支金步搖,精致的珠翠垂在鬢邊,隨著她的走動輕輕搖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