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無邊的黑暗裏,一眼望不到頭,隻是不斷下墜……他知道那是陽壽已盡的預兆。
自然是不甘心的,正值英年,壯誌未酬,還有許多抱負未能實現,怎麼能就這樣離開了?那是他的江山。
哪怕後嗣無繼,可他畢竟投諸了畢生的心血。
還有明夷,他走後,她該怎麼辦?這些年兩人相敬如賓,縱使尊寵無極,可他畢竟沒給她一個孩子,不知母後可會遵照遺願好好照拂。
說起來原是他無能,千不該萬不該得了這要命的病,不但顏麵掃地,就連盡一盡為夫之道都不能夠,哪怕擁有世間最美麗絕倫的妻子,也隻是空入寶山,空手而回。
陸斐唯有苦笑。
再度睜眼,周遭卻是熟悉不過的裝飾,朱紅的架子床,月白的紗帳,就連窗欞都是用淡青的宣紙糊的,而非往後那十來年一片明黃的景象。
令他想起少時所居的寢宮。
陸斐有些恍惚,從錦被裏伸出一隻手來,白皙的肌理,略深的經絡,不似印象中那般布滿老繭——因為晝夜批閱奏章的緣故。
他這是……回到從前?
陸斐呼吸急促起來,他那病也非天生就有的,而是後天遭人謀害的緣故,而今他還未加冠,或許那人還未來得及動手?
帶著此種大膽念頭,陸斐屏住呼吸,伸手向被中去,炙熱彈動,確乎是少年人該有的景象。
他幾乎喜極而泣,興許上天憐憫他不公,給了他重來一次的機會,這回,他要做一個至情至性的丈夫,絕不讓明夷含屈忍辱。
他幾乎要立刻跳下床去找她,可隨即才想起,兩人尚未成婚,不該唐突佳人,最遲,也得等賜婚聖旨頒下之後。
隻是,距離那場選秀還有多少時日?
可巧內侍進來傳膳,陸斐便恍然無意地提起,“母妃近來身子可好?我正要向她請安。”
內侍笑道:“容妃娘娘忙著選秀之事,想來再過三五日便能清閑。”
原來如此,看來他不用等太久。陸斐頷首,“你放下東西出去吧。”
內侍笑意愈深,“娘娘特意吩咐禦膳房做了殿下愛吃的菜色,殿下多少嚐幾口。”
陸斐心頭一暖,他雖非容妃親生,可這些年容妃待他一直視如己出,哪怕有了親生骨肉也未有絲毫怠慢,一日三餐分外精心,得母如此,兒複何求?
正要舉筷,他忽一滯。
上輩子他曾暗地找人查證,得知他不舉之症,乃因服用了棉籽油之故,天長日久,乃成大患。棉籽油並非常物,想來唯有混入飯菜裏,方能神不知鬼不覺,可他身為皇子,一飲一食莫不來自宮中,又有誰得此通天之能,暗自毒害?
且若真要他死,天底下多的是穿腸之毒,何必用這樣細碎費時的手段?
陸斐不由想起一個人來,輕聲道:“小弟今年也有六歲了罷。”
內侍陪笑,“正是呢,陛下與娘娘正商議該尋哪裏的先生為十殿下開蒙,殿下若有認得的大儒,不妨接到宮中來,那是再好不過的。”
陸斐笑意模糊,“小弟的前程,我自然須當心的。”
他怎麼能忘了呢?他沒後嗣,最大的受益人該是十弟,那幾年身體每況愈下,容妃催著他立十弟為皇太弟,如今想來,恐怕是籌謀已久的。
隻有她有這個動機,也隻有她有這個機會。
之所以現在才動手,大約也因為十弟亦已長成,而無夭折之憂——無論如何,容妃想讓幼子繼承大統也太難了些,隻有他先鋪了路,之後再順理成章兄終弟及,那才叫和和美美呢。
陸斐望著那桌熱騰騰的飯菜,心底已然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