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其他皇子也都各有生母,用不著吳貴妃額外做媒,難道是吳家自己的子侄?
這倒是個機會,紀明夷抖擻精神,愈發表現得謙遜得體、規行矩步,說不定能給未來婆家人留個好印象。
椒房殿陳設一切如舊,以前是吳貴妃的住所,之後又變成她的住所,未曾改過分毫。
紀明夷望著拱門邊那簇灼灼盛放的藤蘿花,隻覺感慨萬千,直到她死,這花都未顯露出一分衰敗跡象,可見宮中人事變遷再劇烈,對外物的影響都是微乎其微的。
吳貴妃仍是她印象中慈眉善目的樣子,“今日召你不為別的,隻想跟你說說閑話,不必緊張。”
紀明夷忙道:“娘娘垂愛,臣女感激不盡。”
她跟吳貴妃頗有點同病相憐的意思,兩代婆媳,一樣是發妻,一樣沒做成皇後——這個倒是慣例,經曆高宗、中宗兩朝外戚之亂,此後上位的皇帝便再不立後,以此杜絕權力傾軋,隻苦了那明媒正娶的妻子,縱使天下太平,可名分上隔了一層,到底耿耿於懷。
紀明夷以前不覺得有什麼,大家都是這麼過來的,且雖未立後,她也是名副其實的後宮第一人,高高在上。
但,見識過吳貴妃的下場後,她不這麼想了。
吳貴妃死在先帝駕崩後的第二個月,她本可以與容妃一樣升做太後的,然則一場急病,令她薨逝在椒房殿的寢宮內,聽太醫說是憂思過度所致。
或許真是意外,可先帝若肯給她一個孩子,吳貴妃至於落到這般田地麼?哪怕不是親生子登基,可有孩子便等於有了指望,將來即便在宮裏受些委屈,也能接出宮去享清福,而非孤零零在病榻上了此殘生。
或許皇帝忌憚吳貴妃娘家兵權太盛,才不肯令她有孕,可陸斐又因為什麼?永平侯府總不至於能威脅到皇權。
紀明夷隻能歸結為陸斐對她的嫌惡,也是,連碰一碰她的身子都不肯,更不要說生下一個聯結兩人血脈的孩子了。
君既無情我便休,萬幸老天爺給了她重來一次的機會,她斷不會走上老路。
紀明夷回過神來,聽吳貴妃正說起那三百五十兩銀的事。
“……她原是小孩兒心性,凡事隻隨一念喜惡,你當初陪她一起念書,又素來交好,便該時時勸諫,不該引著她往邪路上走。”說到後來,吳貴妃的語氣已有些嚴厲,“得罪人事小,若壞了心術、養成盜拓一般的性情,莫說陛下,本宮也饒不了你。”
原來為這個,就說吳貴妃怎會突然召她,想是五公主炫耀到母親跟前去了。
紀明夷定了定神,她是可以道歉,但那樣等於自認理虧,吳貴妃也不可能允許五公主繼續跟她來往了。
斟酌片刻後,紀明夷沉聲道:“君子可欺之以方,難罔以非其道【1】。娘娘想讓公主學做君子,臣女絕無異議,隻娘娘以為,一味委曲求全便可成事麼?”
吳貴妃不露聲色,“此話怎解?”
紀明夷道:“明哲確能保身,但若一味示敵以弱,也隻會讓人覺得可以肆意欺淩。娘娘出於愛惜公主的目的,才處處謹小慎微,不肯行差踏錯一步,可這對公主來說真是好事麼?”
吳貴妃大抵是見多了宮中明槍暗箭,也嚐夠了苦頭,才想將女兒養成一張白紙,不讓她沾染半分陰翳與黑暗,隻這麼一來,固然讓五公主多了些不符合年歲的天真活潑,但同時也削弱了她應對問題的能力。
以致於兩位曲家小姐都能仗著裙帶關係踩到她頭上,五公主卻隻能憋屈的抱病,而無半分還擊之力,甚至無從宣泄。
紀明夷歎道:“貴妃娘娘,公主乃是宮中主子而非奴才,您不能以奴才的準則來教導她,有您在固然可以庇護她一日,可等公主出了閣,有了自己的封地食邑,她還能天天飛鴿傳書求您指點麼?總得自己去麵對的。”
也許最初會受些傷害,但,正如嬰兒在跌跌撞撞中學會走路,五公主也需要豐富的經驗來曆練她的人生,且吳貴妃因著家族的緣故,平素格外淡泊不問世事,哪怕人家鬧上門都能裝作視而不見。上行下效,五公主隻學會啞忍。
紀明夷信奉的準則卻是以德報德、以直報怨。誰對她好,她便笑臉相迎,誰若是想找她麻煩,那她也用不著客氣。
這種日子,紀明夷可覺得舒心多了。
吳貴妃震了震,紀明夷這番話令她茅塞頓開,是啊,她這些年是為了什麼?她再怎麼謹小慎微,皇帝該忌憚還是忌憚吳家,誰讓她是大將軍的妹妹,與其處處壓抑本性服從宮廷規矩,倒不如在力所能及的範疇內讓自己活得快活些。
反正她也沒什麼可失去了。
吳貴妃望著眼前這個膽大包天的女孩子,她擁有叫人驚心動魄的美麗容貌,還有著不符合她年齡的聰慧與豁達——當真是個尤物。
吳貴妃忽然輕笑起來,“那日選秀,你是故意沒來罷?”
紀明夷頭皮炸了炸,怎麼又說起這個,不會真要給陸斐提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