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木下先生一拳把我捶在地板上,小腹一陣抽痛,意識也開始模糊,天氣預報早早發布了台風預警,太平洋海麵上形成的台風向小鎮的海岸襲來,工廠停工,世界被暴風雨所裹挾,我聞到了潮濕的水汽,老房子腐爛發黴的氣味,人類身體在低壓下的汗水和呼吸。
他繼續踢在我的肚腹,我的脊背直接撞上了電視櫃,金屬把手的下端直接刻進血肉內部,兩方都發出沉悶的慘叫。
炸裂的疼痛再度竄進我的大腦。
惡心,想吐。
我想要幹嘔,但是什麼都吐不出來,媽媽的哭聲和雨聲一起充滿了我的大腦,就好像接收不到信號的電視,我努力睜開眼睛,什麼都看不到,世界到處閃爍著銀色的星光。
桌麵上的東西劈裏叭啦掉在地上,還有其他沉悶的聲響,液體逐漸滴滴答答地融進雨聲裏。
發生什麼事了?
我伸出手,努力向前伸出去,我摸到了交疊的身體,其中一隻掙紮的腳踹向我的肩膀,半邊身體麻木了。
“殺了他。”
媽媽尖叫著哭泣,嗚咽轉向窒息的“嗬嗬”聲。
“……殺…了……殺……殺了他。”
身體自動爬了起來,我用另一邊的手摸到了濕漉漉的、碎裂的酒瓶,摸索著用下擺擦幹瓶頸,兩個呼吸聲,媽媽在下麵,還是上麵?
我在一片星光裏舉起手,驚雷照亮了沒有點燈的房間。
左邊,還是右邊?
吃痛的他下意識翻過身。
這是很簡單的,被拍左肩膀的人就會向自己的左邊回頭。
但是我趴在右邊。
揮空的拳頭條件反射般回收,玻璃被重力擠壓進去,比作為金屬製品的電視櫃把手要順利得多。他嚎叫著開始滾動,破碎的殘渣越陷越深。
我聽見皮肉撕裂的聲音,不知道如何形容。心跳的搏動著,搏動著——
“啊,怎麼回事,你怎麼真的殺了他啊,怎麼回事。”
媽媽開始摁長長一串的電話號碼,“求你了……我能倚靠的人隻有你了……”
對麵似乎說了什麼,我聽不清。
媽媽陷入了沉默,也許隻有三秒鍾,她說,“好啊,我能倚靠的人隻有你了,別的什麼都無所謂。”
頭越來越燙,熱量從四肢湧進大腦,沸騰的腦漿咕嘟嘟的聲音和雨聲混合在一起。那片銀色的星光越來越亮,我逐漸能看清來人的輪廓。
“她這是發燒了吧?”來人根本沒有低頭打量地板的意思,說話帶著一點不怎麼明顯的外國口音,一邊說話一邊打著手勢,“燒得不輕。”
“我不知道。”媽媽嗚咽著撲向他,沙啞的嗓音在細微處柔和地顫抖,“我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
“呦,幹得漂亮啊。”
男人抽出一隻手拍了拍我的肩膀,他開了一輛挺寬敞的麵包車,把木下先生扔進後備箱,他說會帶著媽媽一起把木下先生扔進河道裏,木下先生會是一個在台風天落水失足的醉漢。
“鬆手,”他又低頭看了看媽媽,“你運氣不錯,再晚打一分鍾電話,我今晚就關機了。”
“是,是的。”
我斜斜地倚著電視,想起放學後還沒有吃東西,就拖著腳步,準備往冷藏櫃裏看一眼。
心髒忽然一陣抽痛。
是太餓了嗎?
我打開冷藏櫃,有一紙盒冰牛奶——但是不知道過沒過期,我暫時看不清那麼小的字。我勉強一點點撕開了黏連的紙,擠壓出缺口——可能沒過期吧,我仰起頭,冰冷的液體似乎幫我從頭到腳開了一個巨大的、的空洞,冷腥的雨水和牛奶河流般從空洞貫通流淌而下。
然後要幹什麼?
媽媽忽然丟給我毛巾和散發著樟腦球味道的衣服。
“水燒好了,”她這麼說著,左手帶著漆黑到露趾手套,挎著一個不大不小的皮包,徑直向門外走。
對了,我要去洗澡,他們要去隔壁町的河邊。
牛奶應該過期了。
因為肚子突然好痛。
我蜷縮在浴缸裏,水一點一點變成漂亮的粉紅色。
背並沒有痛,所以我忘記了。
我胡亂用毛巾擦了擦我打結的頭發,卷起來,側過身子,翻卷的皮肉好像有點兒發白,從肩胛骨犁開了一道對角線。
然後要幹什麼?
我數著掛鍾的哢噠聲,在沙發上蜷縮著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