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我和學姐約好了，最後一周要去海邊速成我們的暑假社團作業。
和學姐成為朋友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
一開始，作為全班都是直升同學之間的外地人，我隻是一個人默默生活著而已。
得到教育的女孩不允許有攻擊性，人卻是不可能沒有憤怒情緒的。因此，女孩子之間的微妙並不需要大聲喧嘩傾瀉出來，在老師眼裏麵兩個關係非常不錯的同學，實際上卻會當麵以輕柔的微笑和眨眼來威脅彼此的友誼。
在我成為某種意義上“能夠使舊友產生嫉妒和斷絕關係的危機感”的道具之前，終於被社團活動拯救了。
有學分要求在先，葡萄丘高中的社團活動十分豐富。雖然我錯過了更為熱鬧的納新季，看板上的海報仍然在閃閃發亮。
“那麼，先簡單來說一下報名美術社的理由吧，混學分這種理由都可以的。單純是作為自我介紹的一部分。”
“……因為海報很好看。”
在那麼多閃閃發亮的、被精心設計過的海報當中，美術社的海報仍然獨樹一幟。
“哇，”她開心地向我宣布，“那是我畫的，是能從碼頭看到的早上七點鍾的大海哦。”
“這是不是說明我的畫有讓人感動到的power了吧？想想就覺得好開心！”
也因為這個，一對一教學環節裏，她自告奮勇成為了指導我的前輩。
“雖然很不好意思，”她小聲對我說道，“最近……你頭發有點兒亂，校服好像也沒有換過的樣子，是穿同一件吧？袖口這裏蹭到了一點醬汁，雖然是深色的，但看得到哦。”
“……屋子裏水管老化，最近不太方便。”
“抱歉抱歉，這樣的話，放學以後方便去我家嗎？”
她自然地發出邀請。
“我要在規定時間之前回家。”
“你家的門禁好嚴啊。”
“那麼，明天沒有社團活動的時候總可以吧？”
我想去找一下打工的機會，因為嚴格意義上，我的年齡還沒有滿16周歲。雖然想這麼說，但是我不想在旁邊還有人的情況下就說出要去打工這種話，雖然我知道可能大部分人都聽不到。
所以我說好的。
“在你家的水管修好之前，我家的浴室和洗衣機都可以隨你用的。”她把我的頭發用細密的梳齒梳通，開始調試吹風機的溫度，“看起來我的衣服大小還很合適你嘛，嗯嗯，這個溫度怎麼樣？你平常習慣吹冷風還是熱風？我媽媽隻會開冷風那一檔吹，真是搞不懂她。”
平常不吹頭發，拿毛巾裹一下就好。
“……為什麼？”
“嗯嗯？什麼？”她從抽屜裏翻出一個絲絨大蝴蝶結，準備係在我的腦後，“我超級、超級喜歡可愛的事物！學畫畫也是因為這個，如果公辦美術大學入試失敗的話，我想去意大利留學。”
我拉緊寬鬆的衣袖，希望有個夾子可以把背部的領口夾好。
“所以我也喜歡看見可可愛愛的大家。”
背部應該沒有……吧？
“我遺傳了我老媽的天然卷嘛，天然卷這種東西就是，在普通直的地方卷起來，該卷的地方又變直了，總之是一種很奇怪的、亂糟糟的沙發。”
“所以！你來入社那天我就覺得你超級可愛了！”她和她旁邊的蘇打超人一起叉腰，“這就是命運！真理的可愛笑容由我來守護！”
就是因為這種稀裏糊塗的理由，我們變成了朋友。在一起笑的時候，就完全感覺不到是不同世界裏生活的人。盡管後來我都要非常耐心地在美容院換掉她替我換搭配的常服，拆散那些複雜編結的蕾絲發帶。打完工之後也可以借用淋浴間，用清水盡可能的除掉所有的味道。
不能“超級可愛”地回到家裏——即使沒有見到媽媽，沒有聽到媽媽說話，隻要一踏進房間裏，隻要一踏進租住的房屋的附近，就仿佛心有靈犀一樣，我能知道媽媽的心情。
“你在畫什麼？”
“我隻是突然想到《簡愛》裏描述的那幅畫，漆黑的海麵上一隻蒼白的女人的手，手腕戴著金鐲子，一隻海鳥正飛過來，想要把鐲子叼走。”
“那我們可以明天傍晚再來一次？現在看看剛升起來的太陽吧，仔細觀察這時候的光線變化，然後嚐試用水彩來描繪它。”
她經常在教學的時候說“當做樂趣”，“放輕鬆”這樣的話，“隻要認真觀察了再下一筆，結果就不會太差。”
“誒呀。”
她叫了一聲。
夏末豆大的急雨砸在尚未幹燥的畫紙上，留下蚯蚓般的淚痕。
“什麼啊，天氣預報明明說今天一整天都是晴天的。”
我們跑進電車站匆匆道別。
“明天也是晴天，”她不服氣地揮揮拳頭，“明天再戰！”
我乘著電車，經過附近的小樹林，甚至不用走到院落裏，隻是望著沒有開燈的玄關。
我知道媽媽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