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阮糖到這個世界的第一天, 她就說自己是來拯救謝如琢的。
但,在這一件事發生時,再聯想到上一次黃花巷中打群架, 阮糖才明白,規則和程序的限製,讓她改變不了某些注定會發生的特定事件(當然, 這隻是一個猜想), 但她可以改變這些事情的結果以及對謝如琢造成的影響。
她甚至在想,謝如琢是有理由責怪她的。
——說好的是來拯救他的, 可她都拯救了些什麼?
她看著渾身是傷卻沉默地跪在靈堂前的謝如琢, 有些艱澀地說:“謝如琢,對不起。”
謝奶奶已經不在了,她沒必要再為了降低自己在謝奶奶心目中的年齡以防她產生“恐怖穀”效應而叫他哥哥。
謝如琢的聲音裏沒有悲傷,也沒有憤怒, 語調很淡,“對不起什麼?”
阮糖被問住了。
心中的話都說不出口。
對不起, 我沒能保護你沒能拯救你?——一般人遭遇了謝如琢遭遇的事, 會遷怒旁人。而說好了是來拯救他的阮糖首當其衝。
但,謝如琢沒有。
甚至於, 阮糖有一種感覺, 這句話出口,其實是對謝如琢之人格的一種侮辱。
因為, 他從沒想過要她的所謂保護與拯救, 也從沒想過去怪她。
在這時候, 他處在變聲期的聲音顯得稚嫩而微啞,“為什麼說對不起?”
“錯的不是我,也不是你。是他們。沒有人能阻擋愚昧的人走向深淵, 你不必感到抱歉,我也不必。”
他隻是在想,世人都如此愚蠢。偽裝成適合融入他們的樣子是一種麻煩,現在他所遭遇的也是一種麻煩。
從開始辦喪事那天起,不少街坊鄰居來幫忙。
由於過去的半個月他為了給草泥馬賺積分,一直見縫插針地做好事,周圍人早已對他改觀,他時不時都能聽到他們對謝騰飛說的話。
“謝如琢這孩子心地是真不錯的,性子雖然冷了點兒,但平時經常幫大家做這做那的,這事情是不是有誤會?”
“你也別一味打他,最好還是把事情問清楚。你媽早知道自己日子不多了,平時最擔心的就是謝如琢這孩子,要不是出了這事兒,她還能多活幾天。”
“就是就是,老俞家那女孩兒,平時是有些拽拽的,穿衣服也不檢點,就夏天穿的那熱褲,都能看到大腿根兒,衣服也鬆垮垮的,簡直沒眼看!”
“我經常看到她在街上和一些不三不四的男生廝混……”
“這事兒肯定是有誤會,說不定是那女娃撒了謊!”
……
事實證明,奶奶以前說得對,在人的社會中,一個人的風評很重要。假如他從小到大都很受歡迎、被所有人喜歡且尊重,那麼,周日那晚在辦公室說出事實時,大家不會不相信他,也不會那麼相信梁老師。
梁老師和這些人給他上了生動的一課。
兩種麻煩相比較,到底是第二種麻煩比較棘手。二煩相權取其一,如是而已。
阮糖想起了高中時代的謝如琢,也想起了小電影中謝如琢轉變。
她問:“你打算妥協了嗎?”
謝如琢沒有回答。
夏夜的風穿堂而過,靈案上燭台火光搖曳,香爐裏的香在幹燥的空氣中彌散,像是一聲無奈的歎息。
阮糖並沒有一定要得到一個答案。
謝如琢的“深淵論”,令她再度想起了俄狄浦斯的故事,也想起了曾經看過的美劇《西部世界》。
好像一個人,這一生要發生什麼、產生什麼轉變、是什麼結局,都有個劇本。
你以為自己是有選擇的,你的選擇基於你的性格,但其實你的性格是早先就設定好的,因此你以為的自由的選擇,也是被設定好的。
這也許是真相,也許不是。
也許劇本本身,是沒有意義的。
而人的意義在於,明明結局仿佛宿命一樣堅不可摧,卻依然要努力去改變。
阮糖離開靈堂,走向俞江孜的家。
靈堂外,飄散著紙灰味兒和鞭炮爆過後的硫磺味。街道上是寂靜的,道士們的念經聲伴著木魚聲響起,似乎在送謝奶奶最後一程。
阮糖看了看積分餘額。
之前花掉三百積分觀看小電影的她還剩下178積分。謝如琢救下俞江孜,他們各自獲得50積分,一共是100積分。
這幾天,不僅僅是謝如琢食難下咽,阮糖也不曾吃喝休息。
她目前結餘278積分。
穿過清冷的長街,又走了一段路,阮糖走進一個巷子,從側麵的樓梯上了二樓。經過一條長長的走廊,便到了俞江孜家門口。
門內傳來俞江孜父母的哭聲和斥罵聲。